朝山君，余昔日高中之良友；識民俗，好禮節；居湘北，壤贛西，曰丁洞，亦是余鄉。昔故里是為僻壤，杳人煙，路崎嶇，曲似羊腸；鄉人信神鬼，好風水，喜設宴席，攬賓客。朝君與余幼志出山，壯凌云；疾書十余載，幸紅榜添名。今年閑假，校中同窗多中榜，且一一擺宴慶祝；因余家北上，未能一一赴宴，是為遺憾。今偶聞朝君大病，改名涼生，終日郁抑氣悴，不得其樂。余讀大學，日忙瑣事，難脫束，未能歸鄉探望。近日得一包裹，拆之，乃名曰《涼生日記》之小冊，余猜朝君寄余；閱之，其語頗錯亂而無倫次；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篇容獨立欠聯系；墨色字體不一，余知非一時之言；甚憐之。

庚子年十月初六

丁朝水記

一

今天晚上，清月如盤；我不賞其美。

晚風很大，稻子波浪般刷拉刷拉起伏；我不見其風。

走過東街小道，丁二伯的黃狗趴在大門口，雙爪抱著毛球，口水漣漣；我不知其樂。

趙彬謝師設宴，其樂融融；我不解其樂。

母親瞪我一眼；我怕得有理。

入床，睡去。

二

“趙彬，哥幾個真為你高興，摘冠了，大喜啊！”三石搶先祝賀。

“祖國昌盛，黨恩浩蕩；恩師培養，同學關照；本人不才，蒙恩祖上福報，求得菩薩護佑，幸運罷了?！壁w彬舉杯小抿一口。

我圍著趙家廳堂轉了一圈，上堂神案橫放，案面正放文昌帝君；頂墻貼著“天地君親師位”的紅紙墨字；桌擺三十呈玉龍捧圣式，老師代表團坐堂中；母親攜小妹在堂后西向坐了；我去門前寫200元禮錢，六叔皺了皺眉頭，艱難的在禮薄上寫了我的名字。歸坐，桌擺十樣錦、扣手扒雞、三湘百葉絲、墨魚瘦肉湯、深山脆筍、孜然牛肉、四方臘魚、虎皮扣肉、青椒炒臘肉、時令白菜。

“彬兄，前程似錦，如日方升；先敬為禮，干”。二胖倒杯為證。

六嬸沒說話，母親也無言，惟筷子叮叮響。我沒有胃口，只陪了趙彬三杯。

三

“山兒，明天給你做酒”母親瞇瞇的說。

“我不想，這沒意思”

“糊涂，趙家進禮10萬嘞！”母親敲了我一下“趙家咱比不上，4萬總有的”。

“明天文曲星下凡，我再把趙家的文昌帝君請來，給你加加喜氣?！蹦赣H哈哈笑，隨后跑去田里叫父親去鎮上請客了。

四

“城隍上下五帝大神，次子朝山添名紅榜，承蒙大神陰中保佑；今日謝師設宴，正逢喜事，恰謝大神，還望大神繼續陰中護佑我兒朝山，保佑我丁家家事興旺；信徒不會忘您的恩德，還請保佑”。母親清早便起來了，長跪在拜墊上，雙手合十，絮絮的念著。香架上豎著粗大的長煙；大黃燒紙燃盡的薄灰在香爐里升起，飄到了房梁上，彌漫大廳。我推開大門，看到大哥的新車停在小院里。

“爺爺，姥姥；外公、外婆入座”大伯高聲一喝。

“老師代表入座”大伯高聲二喝

……

爺爺塞給我1000元，外婆同樣。父親給老師代表每人100元謝禮。

菜上了：十樣錦、扣手扒雞、三湘百葉絲、墨魚瘦肉湯、深山脆筍、孜然牛肉、四方臘魚、虎皮扣肉、青椒炒臘肉、時令白菜。

父親攜我輪桌敬酒，我喝了十杯。不省人事。

一切都是合禮數的，全然沒有違禮。

我是最喜民禮的，可今天不得其樂了。

五

村書記的轎車開到了我家院里。是鎮上的表彰大會開始了！

母親跳了起來，一下鉆到了車里；我被強拉了去！

“金秋拾果……我鎮高考取得大捷……優秀大學新生……獎金每人2000元……‘學業有成，鵬程萬里’獎牌”鎮長激情說著，我竟睡著了。

“推動……教育事業……結合移風易俗拒絕升學謝師宴工作”我猛地一驚，端坐了起來。

“黨員干部帶頭，發揮表率作用，自覺抵制大操大辦，吃喝送禮行為”。鎮長突然嚴肅了。

“倡導全民動員，拒絕升學請宴；廣大教師要嚴守師德規范，拒絕參加任何形式的‘升學宴’‘謝師宴’；廣大學生家長不向親朋好友發請柬，不收禮金”。鎮長停下來喝了一口水；我激動的顫抖。

“倡導文明祝賀，簡樸表達祝福；一張合影留念，電話表謝；追求精神祝福，抵制物質化，低俗化的慶賀方式”。

“凡沒有舉辦升學宴的，獎金一定發放到位，請各村書記登記明晰，上報鎮廳，散會”。

我不覺站了起來，連連鼓掌。母親低垂這頭，掐了我一下。

“好痛”

歸途，母親抱我失聲嗚咽；車窗外旭日高升，白云相互依偎，路旁金桂飄香。

歸后，我泡上了一壺桂花茶，躺在涼席上；小妹在我身旁嬉笑。

六

母親請來圓風大師測風水，師傅曰：“家身正線，聚財流；坐北朝南，出功曹”。母親笑了，連連拍我。

“可惜……”

母親急了，使勁敲我。

“可惜，家基超前，倒財流；需坐退兩仗，抬高三尺，方可?！?

母親竟哭昏了過去。

七

“山兒，初八村書記兒媳婦生三女，做三朝酒（三朝酒：新生兒出世第三天，父母擺宴慶喜），你去罷，500元，寫你爹的名?！?

“初九你同期三石，初十二胖他們升學，廿一李家嫁女。”“各200元，都你去，寫你的名，莫忘了。”

八

“祝大家鵬程萬里，學業有成。”

涼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