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二十年前。
三月,B城。紅花崗劇場。后臺一派兵荒馬亂。
一長排梳妝鏡前,一溜年輕姑娘在化妝,其中就有林紫蘇——時年十八歲的林紫蘇被當?shù)毓P協(xié)會選中參加“時裝表演”。
那天的時裝秀,簡直就是林紫蘇的個人秀。她不屬于20世紀,不屬于B城,她屬于唐詩宋詞,屬于《紅樓夢》,屬于《洛神賦》,她又具體又抽象,既活色生香,又縹緲迷幻,她在臺上款款走著,觀眾們癡迷了,沸騰了。
臺下,顏璽和慕白等人也看得心襟蕩漾,神思恍惚。她那樣高貴、嫵媚、美艷不可方物,慕白竟微微有些瑟縮了,他感覺到哀愴、卑微,也嗅到了危險。但紫蘇是他的美人兒!他又被幸福膨脹得不能呼吸。
更加自卑的是顏璽。那時的顏璽還不會也不屑于打扮,穿著寬大的格子襯衫、牛仔褲,一頭短發(fā)亂糟糟的。此刻在林紫蘇的映襯下,她第一次為自己的粗陋而自卑。臺上的林紫蘇宛如童話里的白天鵝,相比之下,自己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丑小鴨!顏璽側臉看看身邊的慕白,這家伙激動得面部肌肉痙攣,顏璽心中又是痛楚又似有一種模糊的解脫。她想,自己真的不必再掙扎了。這之前,她還隱隱有些不甘,覺得還有爭取慕白的機會。現(xiàn)在,她徹底折服,徹底俯首稱臣。絕望的淚水靜悄悄地從顏璽的眼里涌出來,幸好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態(tài)——每一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失態(tài)里。
劇場的后側還有幾個人也和臺上的林紫蘇有著絲絲縷縷的關聯(lián)。張?zhí)烀鞲觳惨粨],就像一個將軍在解讀著作戰(zhàn)計劃,遙指著臺上的林紫蘇,說:“這個姑娘釘不釘[1]?以后,她就是你們的大嫂!”
幾個小嘍啰笑得輕浮又輕蔑:“哈哈哈,大嫂?大哥,你是在說夢話嗎?”
“嘁!不相信?老子情書都給她寫過好多封了!老子……就快要得手了!”
“哈哈,大哥你這么酸嗎?還情書,那些字你認得全不?”這幫龜兒子依然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相信張?zhí)烀鞯陌V人說夢。
“你不懂!哄姑娘嘛!姑娘就喜歡這套!情書,老子不會寫還不會抄啊?”
看到眾弟兄還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張?zhí)烀餍囊粰M,說:“老子給你們說,一哈哈散了場,老子就帶你們?nèi)ヒ姶笊 ?
“真……真的?大哥你,真的認得她?”
“嘁!蒸的煮的?過一哈哈你們就曉得了!”眾嘍啰敬畏地望著張?zhí)烀鳎@眼神讓張?zhí)烀魃跏鞘苡谩執(zhí)烀魃朴谙硎鼙娙说某绨荩@說明他有做大事的潛力。他粗聲大氣地說:“學著點兒!臭小子們!”
“是是是!”眾嘍啰點頭哈腰。張?zhí)烀鳚M意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這正是他想要的生活:臺上有美人兒投懷送抱——雖然只是他的臆想,臺下有眾兄弟追隨。
時裝表演結束后,顏璽和慕白及幾個同學去后臺迎了林紫蘇往外走。林紫蘇抱著花,看上去儼然是一個大明星。顏璽仍邁著她吊兒郎當?shù)牟阶樱瑧醒笱蟮模樢部逯L鹈鄣氖橇肿咸K和慕白。倆人并肩在前面走著,不斷看向?qū)Ψ剑抗馀龅揭黄穑銢]來由地笑,兩只手竟悄悄地握在了一起,青春的臉龐在月光下泛著光。
遠處,張?zhí)烀饕换镎⒁曧耥竦囟⒅@一幕。看到林紫蘇與慕白這般勾勾搭搭,傻子也看出來關系不一般。有人打趣張?zhí)烀鳎骸案纾悴皇钦f帶我們見嫂子噻?怎么嫂子和那小子牽在一起了?哈哈哈……”
張?zhí)烀髂樢幌伦雍诹恕K緛硐胱寚D啰們和紫蘇碰一面,打個招呼,證明他們確實認識,也就有了面子。誰想慕白這小子膽大包天,竟敢拉著紫蘇的手!這下子人丟大了!
張?zhí)烀鞯鹬桓鶡煟еp臂,一副又漠然又冷酷的表情,這是他從港臺劇里學來的,但任他的樣子擺得再像,也抵不住嘍啰們的嘲笑:“算啰!姑娘都是人家的媳婦兒啰!你看看人家,長得好像黎明,姑娘都喜歡噻!……”
一股惡氣從張?zhí)烀鞯男靥爬镘f出來。張?zhí)烀靼褵熀莺莸赝厣弦蝗樱骸芭蓿±献拥娜艘哺胰牵≌宜阗~!”
這幫半大小子正是無事也想生非的年紀,當下簇擁著張?zhí)烀骱坪剖幨幍爻桨椎热藳_過去。
見到張?zhí)烀饕换飺踉诿媲埃桨椎热艘汇叮催@伙人氣勢洶洶,不像善類。慕白開口了:“張?zhí)烀鳎銈兿敫汔€?”
張?zhí)烀髡f:“慕白,你龜兒拉著林紫蘇搞啷個?”
慕白一聽,有點心慌,本能地把紫蘇的手松開。轉念一想覺得不對,又重新拉住,說:“我拉不拉,關你啷個事?”
“你不曉得嗎?林紫蘇是老子的人!老子都給她寫了好多情書,顏璽都幫老子送過信嘞。林紫蘇你說是不是?”
慕白驚愕地望望顏璽,又望望紫蘇。沒想到還有這一出。顏璽本該站出來說點什么,但她卻像啞巴一樣,不開口。
林紫蘇急了。她不想讓慕白有一丁點的誤會。雖然張?zhí)烀饕换餁鈩輿皼埃谒磥恚瑥執(zhí)烀髦皇且粋€喜歡她、追求她的男生。所有的漂亮姑娘天生就懂得欺負喜歡她的男生,尤其是對待自己不在乎的男生。
林紫蘇瞥了張?zhí)烀饕谎郏f:“你寫的信,都扔了!一封沒看!”
“為啷個?”
“因為——我可能不是天鵝,但是,你,不折不扣,確實是一只癩蛤蟆!”
“哈哈哈……”眾嘍啰全哄笑起來。這幫家伙是沒有什么原則的,誰丟了臉他們都高興。
張?zhí)烀髂樁細馔崃耍€沒來得及說什么,慕白倒開口了:“張?zhí)烀鳎肿咸K不會喜歡你,你不要再糾纏她了……”
話音未落,張?zhí)烀鞯娜^已經(jīng)揮了過去——他的拳頭比腦子和嘴巴都快。慕白肩頭挨了一記,本能地出手還擊,倆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那幫小嘍啰曉得他們是同學,都在一旁抱臂旁觀。做慣了好學生的慕白哪里是張?zhí)烀鞯膶κ郑l頻挨揍,嘴角也流血了。
顏璽看傻了,她沒想到事態(tài)會演變成這樣,張?zhí)烀骶谷粫娴膭邮郑×肿咸K在一旁拼命尖叫,哭著說:“別打了!有話好好說,別打了!”
張?zhí)烀餍鲁鹋f恨一時涌上心頭,他把這所有的仇恨凝聚到右臂上,用盡全力揮出去,這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力量——所有人都驚呼起來!
一陣劇痛從右手傳來,張?zhí)烀鞒泽@地看到,大拇指竟已扭曲成麻花——他用力過猛,竟然把自己的手打骨折了!
眾嘍啰見真惹了事,趕快四散奔逃。
慕白倒在地上,雙眼緊閉,鮮血糊了滿臉。林紫蘇和顏璽撲到慕白身邊,林紫蘇尖厲地哭喊起來:“慕白,慕白,你怎么了……”
幾個同學手忙腳亂扶著慕白,把他送往醫(yī)院。顏璽扭頭對張?zhí)烀鲄柡鹊溃骸澳桨子惺裁词拢液湍銢]完!”
張?zhí)烀魇竦赝鴰兹说谋秤埃炖镟骸傲肿咸K是我的,總有一天,林紫蘇會是我的,我的……”
注釋
[1]釘:貴州小混混方言,極漂亮的姑娘叫“釘子”,一看就釘在眼睛里拔不出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