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姐夫。”

一聲聲酥酥的童音，把田凱自夢中喚醒。

瞇開雙目，睜開了一道縫隙，眸中神色渙散。

“今天請假吧。”他囔囔道。

“姐夫，小六哥哥候著你半晌啦，說今日四位老爺齊喚全衙公人議事，再不去，就要挨板子了。”綿言細語如黃鶯出谷，涓涓泉水，聽來就有一股甘冽之感。

田凱卻只覺得聒噪，誰家小孩兒在樓下吵鬧？

他一扭身，側過臉沖著墻，把被子蒙上頭，又沉沉睡去。

那聲音的主人見喚不醒他，小小的身形蹬蹬跑出了房門，去到門口，叫了一人進來，是個十八九歲的半大小子。

此人不像孩子那般有禮，一見田凱還在賴床，幾步到了近前，粗暴地掀了被子，吼道：“哥哥，嘛時辰了還睡呢，出了大事兒了！”他一邊叫，一邊使勁搖晃田凱，恰巧按在了田凱背上。

“啊！”田凱背上纏著繃帶，在外只罩了一件薄衣，被他按到了傷處，疼得叫了一聲，也瞬時清醒了過來。

小六那手摸到田凱的背上，突地神情一僵，手上傳來的觸感，好似哥哥衣物下有一緊要事物裹住前胸，勒著后背？這是嘛玩意？

一摸之下，怎地哥哥還驚叫一聲？

哥哥鳳表龍姿，俊邁群倫？

對自己張羅的女子從來不屑一顧？

只與自己等寥寥幾位弟兄相好？

且昨日嫂嫂跟人私奔了？

只剎那間，小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面上失色，后退一步。

不過，哥哥也曾與自己幾人一同在那混堂洗浴過，自身也偷眼瞧過，絕對是堂堂偉男兒呀？

不定是那嫂……那女人抓傷的，哼！別叫我再瞧見她。

想到這里，他面上才沒那么古怪，此時見他醒了，忙不迭地催他快起身穿衣。

此時，那女童已把田凱的衣物拿了出來，放在榻邊，復又去打水，給田凱用于洗漱。

昨夜回店中處理了傷口，躺下后腦海里一直縈繞著那陳塘莊的無辜百姓，惦記著那僵尸是否去他處為害。

昏昏沉沉，到了丑時才沉沉睡去，一日間的種種經歷，全化作了疲憊，讓他這一覺睡得很死，哪怕偶爾翻動身體，牽動了背上的爪傷，也只是一簇眉，復又睡去。

這時意識逐漸回歸，沒見到小六之前的古怪神色，也未及問小六何事這么慌張，是不是昨夜陳塘莊的案子發了。

就見榻旁立著一個女童，扎著小辮，粉妝玉琢，延頸秀項，丹唇皓齒，眉眼靈動。

“這小孩誰啊？”他忍不住開口問樵小六。

小六搖搖頭，示意他也不知，答道：“我來時她就在此了，給我開的門。哎喲，甭管這小孩兒了，快穿上衣服走吧。”

他也不認識？田凱一驚。

隱然間想起了，自己剛剛迷迷糊糊的時候，有人喚自己姐夫，難道是我小姨子？可我怎么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看樣子應該是她了，應該沒人有理由冒充我小姨子的身份吧。可我怎么記不清了？

就算我不記得，小六昨日去了趙姨娘家，方才見過我這小姨子，怎么他也不記得？很奇怪啊。

他斜眼看了一眼那小孩兒，就見她聽了自己不記得她，似乎也不詫異，只是扁扁嘴，一雙大眼就那么水靈靈地看著他。

這孩子是傻的？

他在這里愣神還不到片刻功夫，小六又來催促，田凱邊穿衣服，邊打量小姑娘，嘴上還問小六出了何事。

“那陳塘莊出了大事，四位老爺今早兒全到衙門了，正召集所有公人呢，哎呀哥哥你快著點，路上在我再跟你詳細講。”小六又催促道。

他沒回應小六震驚的情緒，隨口嗯了一聲，只盯著女孩兒看，恍然間確定了，這似乎還真是自己小姨子。

那女童見他穿上了內衫，拿起一雙新靴，蹲下身，給他穿上。

“唉！你姐姐要是有你這么好，我就不反對這門親事了。”見她乖巧，田凱暗嘆道。

他摸摸小姑娘的頭，緩聲道：“霄兒呀，我自己來就好。”

小姑娘也不跟他爭，又俯下身，端起那盆早打來的清水，沖著他甜甜一笑。

這一瞬間，田凱的心彷佛都化了，老臉一紅，忍不住慚然想道：“之前還想不管她的，多好的孩子呀。”

這時小六又催促，田凱顧不得多想，小姨子的事情等回來再說吧。

草草洗了一把臉，囑咐了她幾句，就與小六出門而去。

路過張婆子早餅攤子的時候，予了婆子些銀錢，要她給小姨子送點吃食。

衙門距如蘭坊不是太遠，路程不到兩刻，小六所知也是有限，兩人邊走邊談，很快講清楚了來龍去脈。

原來確實是昨夜陳塘莊的案子發了，合莊上下，兩百余口，無一生還！

田凱就算早有心理準備，也難免沉重。這鮮活的兩百余條生命，就讓一個邪物全給屠盡了？

背后主使者該死！那勾結妖人，助紂為虐的人更該死！尤其這里面不定就有一縣之地的父母官。

小六所知也是有限，只知道有這么回事，來龍去脈并不清楚。

他屁股上墊了厚厚的一層棉，琢磨著今日要挨板子，行動間有所不便，索性早點來衙門，也好跟行刑的人打個招呼。

可還沒到衙門，就遇到了王龍，見田凱未到，王龍急讓小六來尋，這才有了前事。

“哥哥，你說到底是嘛人做的此事？難道洪賊打過來了？”想到洪賊，小六也不禁動容。

田凱沒有回答，雖然他知道真兇不是僵尸，就是那師兄弟二人，但行在路上，也不好向樵小六說明，萬一有心人聽到了，關聯他昨夜的判斷，難免不會殃及自身。

走在路上，田凱思緒運轉，想捋清思路。

而據小六言，最先知道此事的是袁主簿，卯時就開始通傳全衙，召集公人，現下衙門中恰是這一位主事，他御下甚嚴，公人但凡誰最先聽到消息，都要第一個傳報給他，他最先知道也是合理。

張捕頭的尸首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陳塘莊，衙門若是有人勾結，絕不能是普通公人，必然是個有權柄的。

到底是誰呢？動機是什么，圖什么呢？

男人當官，圖的無非財色權柄，如是圖財，那陳塘莊就算比一般莊子富裕些，也沒什么富貴人家，根本不值得大動干戈，那最貪財的張縣丞動機應該不大。

如是圖美色，就更荒謬了，看中哪一人，一頂小轎虜了過來，普通人家無權無勢，又能如何呢？那最好色的馮典史動機看來也不大啊。

如是圖權，治下出了這么大的事，捅上去烏紗都很有可能保不住，那權欲最重的袁主簿動機亦不大呀。

驀然，他想起一人。這衙門四位老爺，三位皆有所好，那孔知縣好什么？

他那夫人顏色據說平平，身畔也無妾室，像是不好色的。

以往行商之人對這位老爺常有所孝敬，但每次送禮，那知縣也總叫門子打發了事，不像個貪財的。

至于權柄？

他上任到此，就放了權讓下面縣丞主簿二人爭奪，表面上看可能也不重權柄，但說不定他另有心機，知道自己初來乍到，根基不穩，無法爭得過那二位，所以干脆扮豬吃虎，藏器于身待時而動？

勾結妖人，荼害轄下百姓，只為趁機扳倒袁主簿？有這種可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