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兒冷冷的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的瑜姑說，“我這一劍還刺輕了，那天蓮姐姐受的那劍，可是連手臂也砍斷了呢。”

瑜姑氣得癲狂，“蓮若？你竟早就看見了？歹毒的丫頭，你好會偽裝！你這個黑心肺的賤人！”

玖兒啪的一巴掌扇在她臉上，“閉嘴，我再也不是那個被你欺負的丫頭了。你在我身上鞭打出的傷口，我今天要一點點還給你。”

瑜姑的憤怒讓她那張美麗的臉都變形了，她氣急反笑了，笑得像個瘋子。

尖銳，刺耳，又帶著悲涼的聲音，一圈圈蕩漾在小小的房間。

玖兒皺眉怒喝，“你再笑，你再笑我毒啞你的嘴?！?

瑜姑抬頭看著她，還是在笑，但那笑比哭還難看。

她一字字的說，“我沒想到，今天會輸在你的手上！是我沒用，嵐苑又出了一個叛徒！我再沒臉面去見翊公子和劉夫人，我這輩子，就是個笑話。”

玖兒臉色一變，正想問她什么。

但見紅瑜一把抓住她手里的劍刃，狠狠的用胸口撞了上去。

“你這是自己要尋死？”玖兒氣急的把劍從她胸口拔出。

到底還是遲了。

拔劍的瞬間，血汩汩的從瑜姑胸口涌出來。

“你大仇得報?！辫す醚凵窨斩吹亩⒅?，“恭喜了，玖兒?！?

這，是她在世上說的最后一句話。

玖兒愣愣看住躺在地上的瑜姑，心中有百般說不出的滋味。

唯獨沒有歡喜。

她走到擱水盆的架子上，捧起一把水沖臉，她想沖去這令人不舒服的血腥氣。抬頭的時候，卻看見鏡子里臉色蒼白的自己。

那神色，把玖兒本人也嚇出寒意。

她急忙回轉頭，慌張的用袖子搽掉臉上水漬。

“啊！”

一聲魂飛魄散的驚呼嚇得玖兒抬頭一看，門口竟站著徐姑。她正端著一個漆木托盤，正要來給瑜姑送解酒藥。沒成想卻看見瑜姑血淋淋的躺在地上，大驚之下，手里的托盤也掉落了，瑜姑慣用的那個白玉云紋的小盅子哐啷碎了一地。

“玖兒？”徐姑不可置信的盯著她，“玖兒，是你？是你殺了瑜姑？”

“是我?！本羶夯謴土似届o，“我來只為殺她，不會再殺其他無辜的人?！?

徐姑驚恐的看住她，“你為何要殺她？”

“為蓮姐姐，是瑜姑和翊公子害死了她。”玖兒冷冷的說，“對了，徐姑，我想救嵐苑的姑娘，你不會阻攔我吧？”

“救？”徐姑冷笑著看向她，“你救得了？這院子里四五十個姑娘，你救了又能帶到哪去？你有鬼鴆丸給她們？沒有藥吃，她們不一樣要死？”

玖兒咽了口唾沫說，“我可以先救一個。其他的再慢慢想辦法。”

“玖兒你太天真了?！毙旃脟@氣道，“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哪里？”

“騎馬兩三個時辰可到。”

說完此話，徐姑把躺在地上的瑜姑抱至床上，她已沒有鼻息，全身冰涼了，徐姑卻還是輕輕給她蓋好被褥，又才回頭對玖兒說，“走吧?！?

徐姑和玖兒一臉向西策馬狂奔，翻過外面的大片山嶺，越過淺淺的溪流，來到一處僻靜的村莊。玖兒不解的隨著她栓好馬，走到村尾的后山上。

山間樹林子里隱約立著一處紅磚綠瓦的小院落。

玖兒一走進院子就驚呆了，守門的正是芙玉。

芙玉看見熟悉的玖兒，開心的一把拉住她的手，但突然又自覺不對，擔心的看著她們說，“玖兒，你任務失敗了？還是犯了什么錯？”

徐姑沖她搖搖頭，又對玖兒說，“我領你進去看看?！?

院子里像是一個縮小版的嵐苑。

連姑娘們睡覺的大通鋪都那么相似，玖兒看著眼前熟睡的姑娘們，眼淚不受控制的一滴滴落下來。原來，她們都沒死。

原來過去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姑娘，全部都在這里。

“這是怎么回事？徐姑，你告訴我，這是怎么一回事？”玖兒的聲音在顫抖。

徐姑嘆息道，“就是你看到的這回事。瑜姑和我受命于劉夫人，而劉夫人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劉夫人為人果斷，殺伐徹底，但到底把家業做起來了。我也不能說這樣的手段不好。但是瑜姑到底還是舍不得，明面上把這些任務失敗的姑娘處理了，背地里卻偷偷藏在這里，還要絞盡腦汁每月多從劉夫人那里多要來鬼鴆丸...”

劉夫人？玖兒心底一涼，昱輝那天說的話并沒錯，嵐苑以前果然是劉夫人在主事。

可她現在怎么辦？

瑜姑無法起死回生，難道她又要再去刺殺劉夫人？

殺完劉夫人，再讓時翊殺了自己，或者自己殺了他？

這是一個可怕的循環，一個無解的死結。

玖兒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她不想再深陷在仇恨的連環折磨里了。

她喃喃的說，“我到底該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

徐姑看向她的眼里全是悲痛，“這不是你能改變的事情。玖兒，你還是快些走吧，劉夫人遲早會知道瑜姑被殺的事，就算我不說，她也總有手段查出你的。趁這段時間，你去尋找一個安全的所在躲避，離她越遠越好?！?

玖兒搖頭道，“不，我不怕那毒婦，她殺不了我。”玖兒又回頭看向徐姑，眼里滿是淚水，“對不起，徐姑，謝謝你一直待我這么好。”

徐姑無奈的擺了擺手，“我也只是個無用的人罷了?！?

玖兒咬咬唇說，“雖然這話顯得多余。但其實，我沒有殺她。是瑜姑自己撞在了劍上?！?

徐姑聽聞此話，稍感安慰，嘆息說，“她就是這樣的人，一口氣上來了，做得出這種事。畢竟這是敗在你的劍下，她寧可死也不甘心受羞辱。可死了未嘗不是對她的解脫…也許...瑜姑真的累了。”

玖兒突然又想起一事，急忙問道，“徐姑，云珞并不在這里，你可以告訴我她的去處嗎？如今我只想再找到云珞。”

徐姑面有難色說，“玖兒，我也不隱瞞你，云珞在何處我們也不確定。她在你之前得了政王府的任務，在馬廄做干粗活兒的丫頭。后來有天馬廄失火，然后云珞就失蹤了。因你和她關系要好，當時也不能告訴你這事，我們暗地查找很久也沒她下落，也許還在政王府上，也許...”

玖兒眼前一亮，原來云珞還有可能在政王府上啊。

她迫不及待想要再見到她，當下急忙拜別了徐姑，匆匆朝乾元城趕去。

瑜姑遇害的消息隔天就送到了劉夫人手上，甚至，比時翊還早了一步。

嵐苑里上下都是她的耳目，劉夫人輕易的就憑著他們描述，猜出了行刺的女子，就是那叛變的玖兒！她氣得柳眉倒豎，嘴唇緊緊抿著，眼神似一條毒蛇，寒光凜冽的盯著前方，手指死死捏著茶杯。

沁婳大氣也不敢出的小心伺候在她身側。每當劉夫人露出這樣可怖的表情，必有大事發生。

鎏光殿的氣氛像風雪漫天的寒冬。

劉夫人似端坐塌上的冰雕，動也不動的思量對策。

此事不可能再交給時翊處理。他既能給她鬼鴆丸的解藥，想來已經被迷得暈頭轉向了，再不可能狠心殺了那玖兒。

可憐了紅瑜。

劉夫人對紅瑜的情感是復雜的，復雜到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紅瑜差點成為她丈夫蘇杙徽的侍妾，又差點成為她兒子的女人。

到頭來，她們沒有成為姐妹，也沒有成為婆媳。

她成了為她忠心賣命的手下。

紅瑜把所有對時竣的后悔，所有的愛，全部回報在為劉夫人做事上了。

這是一個癡情到瘋魔的女人，癡情到愛了蘇杙徽十幾年沒有回響，還不惜做舞姬，救他于被蘇櫟王陷害的那段最破敗悲慘的日子。

可哪個男人接受得了這樣癡狂的愛？高傲如蘇杙徽更覺得這種愛是對他的侮辱。但劉夫人需要啊，她拿著她陪笑賣身的錢，招攬收養更多的死士，就想有朝一日能大仇得報。

可惜蘇杙徽沒活幾年就死了。

但他還有蘇時竣。那個和他長相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蘇時竣，已經長成了十七歲風度翩翩，容貌俊朗的少年。

蘇時竣溫潤儒雅，性格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他對征戰殺戮沒興趣，對報仇更沒興趣，一心只愛吟詩作詞，收藏書畫墨寶。這樣的他，身邊自然圍繞著數不盡的鶯鶯燕燕，而紅瑜是那些女人中愛得最炙熱瘋狂的。

劉夫人不知道是該同情紅瑜可憐，還是該嘲笑她愚蠢，但她絲毫不會感動于她的忠心。劉夫人是個沒有心的女人，若她有心，一定會先可憐她自己。

她的思緒飄到了時竣被蘇櫟王關入大牢的那一年。

紅瑜，祁叔，時翊，時颯...

全部跪在面前求她，他們求劉夫人拼盡全力也要救出時竣。

當時他們勢力才剛剛壯大，不過在秐州收買了些兵馬，培養了些死士。劉夫人怎么舍得在那時候傾盡全力卻劫獄呢？若是一個不小心，他們全軍覆沒，那便再無翻身的可能。

可時竣并不是這個家族唯一的兒子。

他們還有時翊，時颯。

劉夫人力排眾議，堅決的只派出小支力量去劫獄。

結果，果然如她所想，蘇櫟王放出的是假消息，時竣早被他殺害了，而劫獄的那支隊伍卻中了陷阱，一個都沒能活著逃出來。那個陰毒的蘇老賊！劉夫人每每想到他，就恨不得剝他的皮，挖他的心，生生的活吞了他。

可是從那以后，時翊和時颯就開始疏遠她。

無論她怎么解釋，這兩個孩子也在心中同她豎起一道高墻，時颯要乖一點，還會叫她娘。時翊完全就改口稱她劉夫人了。氣得她頭發白了好大一片。

唯一欣慰的是還有紅瑜幫她。紅瑜懊悔她當初交結不慎，給時竣惹來殺生之禍，哭足了七天七夜，眼睛都要哭瞎了，后來就聽命劉夫人，設立了嵐苑，專門培養以色事人的女殺手。

時竣的仇，成為她和紅瑜間最緊密的連接。

可是萬萬沒想到，大仇還未報，紅瑜竟被玖兒給殺死了。

劉夫人氣得咬緊了嘴唇。

葉玖盈，她一定要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