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流氓!沈月眉看著青色的煙圈從身邊飄過,她不敢吱聲,只是咬牙切齒。
那吳長官走上前來,她趕緊躲開,吳長官說:“你看,你老是躲什么,我的樣子這么嚇人嗎?”
他拿著一個盒子,塞到沈月眉手里,在她面前把那個雞心形的紅色盒子打開,沈月眉見到,里面是一串珍珠項鏈,難以估計它的價值。她看著吳長官,知道來者不善,手緊緊摳住門框。她很害怕,完全不知道怎么應對。
吳長官在濃密的胡子后張開厚厚的嘴唇說道:“沈小姐,你唱得太好了,我會經(jīng)常來捧你的場的,只要我老吳一句話,你馬上可以成為最紅的角!”
沈月眉年紀還太小,不明白這種人絕對不能當面駁回他,讓他沒有面子,她只想著不能接受他的禮物,不能跟他接近,她低下頭說:“謝謝長官,不過我不是個唱戲的,我是個學生,今天只是幫師傅一個忙,我以后不會再來了?!?
長官的臉色一變,板起了面孔,站在他身后的張師長對沈月眉以目示意,示意她不要再得罪長官了。沈月眉沒有理會他,她雖然柔弱,脾氣卻很倔強,尤其是自己的意愿受到脅迫時,更加不肯輕易妥協(xié),表面柔弱的人,很多都很堅強,外表好脾氣的人,內(nèi)心常常很有主意,不容易被外界動搖。
長官深深吸了一口氣,周圍的人都低著頭不做聲。他上前,不由分說捏住沈月眉的下巴,迫使她仰臉對著自己,長官說:“哼,女學生,好啊,還蠻有骨氣的,性子烈的女學生,有意思?!?
他放開沈月眉看著周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周圍的人看著長官轉(zhuǎn)怒為喜,也都跟著笑起來,只有沈月眉,有一種被人當猴耍的屈辱感。
“那,這串珍珠,你知道值多少錢?”吳長官看到沈月眉搖搖頭,伸出厚實的巴掌,說道,“五千大洋?!?
沈月眉嚇了一跳,這么一串項鏈就值五千大洋,路邊有多少窮人活活餓死了呀,這些錢足夠他們活好幾輩子了,這世界能不能公平點。
“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十年修得共枕眠,咱們能在戲臺上演一次夫妻,你是給足了我面子,這是多么深厚的緣分,你收下!”語氣不容回絕。
“長官,我跟您非親非故,我只是小戶人家的孩子,怎么敢收您這么貴重的禮物?”
長官一聽,立刻暴跳如雷,啪地一聲把那個盒子摔到地上,珍珠蹦蹦跳跳地散落一地,侍衛(wèi)們和副官們趕緊上前一顆一顆撿起來。沈月眉小小的身體,隨著那一聲巨響,恐懼地顫抖了一下,看著吳長官粗魯而威嚴的面孔,在心里打了個寒顫。
“哼,”吳長官鼻孔里出了一口氣,大踏步從沈月眉身邊走過,他捏起她的下巴,她想掙脫,但是被他捏的很疼也掙脫不了,他的臉距離她很近,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幾乎凸出來,眉毛像兩條黑黑的毛蟲,趴在眼睛上方,兩撇胡子隨著他說話而抖動,沈月眉覺得很恐怖:“小姑娘,你好好想清楚,是上天還是入地,別不識抬舉!”
說完甩開沈月眉的臉,帶著這些人從她身邊一一走過。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看她一眼,一個副官還擠了下眼睛說:“得罪長官,還想不想在BJ城混下去了?”
屋里的氣氛無比尷尬,其他人都不敢吱聲。他們的腳步聲和老板的送別聲漸漸遠去了,沈月眉無力地靠在門框上,身體卻軟軟的,毫無力氣,順著門框漸漸滑下來。
她覺得恥辱,很恨地抹了一把下巴,又使勁甩了甩手,好像這樣就把那雙臟手抹過的痕跡清洗掉了。她抱著腿坐在那里好半天,腦子里亂亂的,漸漸地理出了頭緒,她真后悔自己一心軟就隨著師傅來到這里。她只祈盼著這次也像上次一樣,只是一場噩夢,醒來就好了。她心里卻有著無法言說的隱憂,那個吳長官,一點也不像朱旅長,文質(zhì)彬彬的,他滿臉橫肉看上去好嚇人。
她抹掉眼角的淚,換下戲裝,她輕輕摸了摸這身戲裝,這是最后一次穿戲裝了,以后無論誰求她命令她,她都再也不唱戲了。她又洗了把臉,洗掉臉上的淚漬,她不想讓母親擔心,等了一會兒,直到眼睛消腫了,才信步回家。她感覺身子有千斤重,腦袋也昏昏沉沉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走下每一級臺階。
走到樓梯的半山腰時,她碰見了師傅,師傅低著頭不敢看她,沈月眉說:“師傅,對不起,以后,我真的不能來了,可能我命中注定,和梨園相克,對不起,您好好調(diào)教您的徒弟吧,別再打他們了,孺子可教的?!?
“月眉啊,”師傅叫住下樓的沈月眉,看著她一雙秋水般的大眼睛,那樣干凈而清澈,說道,“謝謝你,你今天,唱得真好。”
沈月眉勉強笑笑,轉(zhuǎn)身下樓。
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沈月眉一路跑著回了家,她心里有幾分莫名其妙的不安,她很害怕自己得罪的那個長官會繼續(xù)糾纏她。她想起副官的話:“得罪長官,還想不想在BJ城混下去了?”她覺得身體很冷,四周很陰森。她沒接觸過這種人,也不了解這種人,她安慰自己,別瞎想了,聽說他們有很多女人,過幾天就會忘了我的,一定是這樣,別自己嚇唬自己了。這樣想著,心里就平靜了一點,慢慢走著回了家。
她想的不錯,他們是有很多女人,但是有一點當時的沈月眉不明白,像這樣的人,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就算心里不是那么想要,為了面子也要得到。而且,得到一個女人和得到一只波斯貓,一只老虎犬,對他們來說,沒有多大區(qū)別。
接連一個多月相安無事,沈月眉漸漸放下心來,返鄉(xiāng)過年的陳振中的來信更加令她忘卻了這份煩擾。振中在信中訴說對她的思念之情,他在父親的病床前侍奉,現(xiàn)已康復,再過一些時日便動身返回。并且為她準備了一份精致的禮物。沈月眉想,會是什么呢,是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么?她不曾想過,是那次游行前海棠樹下振中裝在衣袋里的訂婚戒指。
沈月眉坐在窗前,看著海棠樹光禿禿的枝椏,輕輕咬著筆桿,信紙上寫著要他好好孝順父親,不必牽掛她,她很好。她腦海中飄過卓文君寫給司馬相如的兩句詩,最能表達此刻的心情,一句是,努力加餐勿念妾,另一句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天黑的時候,沈月眉帶著滿心的溫暖出門把這封信寄了出去,回來的路上,她抬頭看看月亮,從沒覺得它這么明亮,這么圓滿,夜空如此湛藍而透明,在星星的點綴下,一副巧奪天工絕美的天然畫卷。她帶著自己沒有覺察的微笑回到家,見到母親時,嘴角邊還掛著來不及收起的笑意。而母親卻正襟危坐,疑惑地看著她。
沈月眉感到溫暖瞬間退去,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冰凍,以電光火石的速度瞬間從頭凉到腳。
屋子正中站著幾個穿軍裝的人,其中一個,沈月眉認識,就是那個長官的副官——“好心”提醒她惹了長官就混不下去的那個副官。他正坐在椅子上大搖大擺地吃著盤子里的點心,似乎自己才是這里的主人,沈月眉不過是一個闖入者。見到她走進來,副官站起來遞上那個雞心形的盒子。
“沈小姐,看我們長官多么有心啊,上次那串珍珠,他派我們?nèi)颊一貋?,找不回來的珠子就用新的替補上了?!?
沈月眉看著這串價值不菲的珍珠,覺得拿在手里的簡直是一堆森森白骨,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