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會議,大家都略顯疲憊。
人群散開往會議室門外走。
“蘇律師,請留步。”樓天宇沉沉地喚了蘇原一聲。后者似乎本來也沒打算隨同人群一并涌向門口,于是反過身來坐定在原來的位置。周斌此時看看兩個人,立即識時務般地雙手一抬做投降狀,說道:“你們聊,我先回去了。”說罷意味深長地沖樓天宇笑了笑。
“這間會議室等下有安排了,樓總?cè)ノ业霓k公室談可以嗎?”蘇原平靜地問道。
“當然,但不是最好。”
“最好?”
“最好在樓下的餐廳,我餓了。”
蘇原看著他,突然就咧嘴笑了——幾天前,在TE領(lǐng)獅廠區(qū)的辦公室,蘇原用同樣的語調(diào)對他說過同樣的話,他居然一字不漏地回給了她。看樣子這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啊。
“好的,樓總,中餐還是西餐?”
“中餐”。
兩人向電梯間走去。
周斌看著兩人的背影,感覺得了個巨大的八卦。他邊興奮地跟在后面,邊琢磨著回去怎么跟老板匯報——既然是來替老板打前站的,那就得傳達有價值的信息。
“什么事啊?” 廖一凡的臉在視頻上有略微的變型,原本的嚴肅看上去也親民了許多。周斌坐在辦公室里,瀟灑地翹著腳,邊喝咖啡邊跟廖一凡視頻。
“大事!”
“你哪件不是大事?!大事怎么不回家來看看?”
“哎,還說呢,托您的福,我背著個逃兵的名聲,來鼎盛資本不是討打嗎?再說老板,你看,美國人就是有錢,我的辦公室比你的都寬敞了,現(xiàn)在叫我回去,晚嘍……”
廖一凡瞥了周斌一眼道:“資本家的嘴臉。”
周斌爽朗地笑了,“那是老板調(diào)教有方!對了,我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樓總的辦公室裝修得和你幾乎一樣!我第一次進去的時候,嚇了一大跳,你說你們會不會是兩個失散多年的兄弟啊?哈哈。”
廖一凡露出一絲苦笑地心想,他怎么會不知道。他當時的訝異不在周斌之下。難道年少時窗明幾凈的楓林院,他還記得嗎?但不管如何,工作還是工作,他們馬上就要是正式的商業(yè)伙伴了,在商言商。他想了想,說:“去了新地方還改不了你這個貧的毛病,升董事了記得穩(wěn)重點兒,在下屬面前樹立點兒威望,別給我丟人!另外,樓天宇最近怎么樣?項目有哪些個在pipeline里?”
“項目么,我們在看環(huán)宇出行……不過在前期呢。另外那個TE的收購據(jù)說這周就能搞定了。”
“環(huán)宇出行你們還不放棄?”廖一凡驚訝地問。
“干嘛要放棄,你們讓點出來,大家一起嘛,正好在翻境外架構(gòu),你們退點出來提前收點投資回來不好嗎?”
“翅膀硬了怎么的?說,溢價多少,嗯?”
周斌噌地坐直了,“你看,我就說好談吧……誰跟錢過不去,你們先把本兒收回來,再看今年底它是不是能上成,既有保底又有回報的,多好,嘿嘿!”
“嗯……對樓總了解多少了?你最會察言觀色了,是吧?”廖一凡有些心不在焉地問,不知是真,還是裝。
“你那個樓總,”周斌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神秘的樣子,“據(jù)說是十多年前出過場車禍,就什么也不記得了。不過……你說這車禍非但沒把他弄傻,腦子居然非比常人的好,財務模型做起來刷刷的。股權(quán)稀釋比例,喏,上午那會,連我都還在弄著計算器,人家居然心算能給出答案。你別說,要是能變這么聰明,給我也來場車禍吧!“
“呵呵,“廖一凡看著他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你已經(jīng)夠聰明了。人啊,聰明到一定程度就會變得孤獨,就你那么愛熱鬧的人,要笨點兒才不容易患抑郁癥,懂嗎……對了,樓天宇呢?不是說他要去香港跟海天金融見面嗎?走了嗎?“
“哈!“周斌又換上了心不在焉的表情,”他泡上了個美女律師,估計這會兒正跟人吃飯呢”。
廖一凡正找出一份文件研究,也心不在焉地問道:“那你怎么沒跟著去,蹭個飯嘛。”
“我去當燈泡啊?”周斌“切”了一聲,“你說說,怎么會有人看上女律師的,天天一張無趣冷漠臉,回家你跟他談情說愛她跟你講法律條文,據(jù)說要是離婚,你連條內(nèi)褲都分不到。”
“我覺得女律師挺好的呀,理智文明不亂作,哪天你折進去了她還能想辦法把你撈出來。”
“哎,老大,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烏鴉嘴!……對了,你那邊到底處理好了沒有?早點過來呀,這里他媽的都是些香蕉人,不接地氣得很,跟他們聊天真是費勁!”
“好了”,廖一凡無奈地笑著看向攝像頭,“很快,五月,等新風速遞交割了我就過來,順便再帶個好項目來!”
“喲,什么項目?我上!”
“呵呵,”廖一凡神秘地沖他眨眨眼,“旭日乳業(yè),最新一輪是KC Capital領(lǐng)投的,分了我們點額度。我跟A股的華能漢商談了一下,他們股價最近不知為什么不太給力,但是公司現(xiàn)金流還不錯,想把它收了,正在談,凱德在準備文件。你抽空去一下聊聊,KC Capital退出肯定是你負責了。不過,嚴格保密啊,不要動歪腦筋!”
“又來了,”周斌白了他一眼,然后突然坐直了,沖他飛快地說,“喲,不聊了,有個重要電話,先這樣啊!”
視頻斷了,廖一凡瞥了一眼,嘟囔著,“神神叨叨的,還是不穩(wěn)重……”
“兄弟,這么快就有消息了?”周斌提起電話。他好久沒有這么一驚一乍地了。看似每天精彩的投資、項目、合約、談判,其實是容易讓人厭倦的,而此刻,他像一個正在期待一個故事結(jié)尾的興奮小孩一般,充滿了好奇,他說道:“好,樓下見”。
廖一凡辦公室里的談話,在李立軍這里聽得無比清晰。他思索了一下,臉上慢慢地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和一種堅定的決心。
提上皮包,他迅疾離開辦公室,停車庫里,他靜靜地坐著,電話對面是陳向明:“陳律師,旭日乳業(yè)的文件,別忘了我們關(guān)照的,你把握一下,老規(guī)矩,會有人代你持的。事兒辦完結(jié)算。嗯,放心,靠譜。”
隨即,車像一陣風似地飛出了停車場。
咖啡廳里,孫淳和周斌面對面的坐著。孫淳瘦高個,架著一副黑框眼鏡,一件筆挺的黑色襯衫,其他人這樣的打扮可能都要顯出保鏢的煞氣了,可到他的身上卻還顯得清秀斯文。他壓低了聲音有些緊張地問道:“你怎么搞上這家伙的?”
“什么叫搞上?他是我老板!”
“你老板我知道啊,不是那個帥的不要臉的廖總嗎?”
“他還是老板,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哎呀,這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以后跟你解釋。快說,你有點什么消息?”
“我這里系統(tǒng)內(nèi)查不到資料,我也就沒亂翻。他不是美國人嗎?我找了個高中的師弟,公安高等專科的,嘖嘖,人家去年剛調(diào)去聯(lián)合國總部做了文官,我讓他找人幫忙打聽了一下。Kent Lou,目前找到兩個。”
“兩個?”
“對,一個是你說的,普林斯頓經(jīng)濟系的,還有一個……曾經(jīng)在西點軍校有記錄。”
“那是同名同姓的吧,我說的是前面一個”。
“奇怪的是,這兩個人的照片對比……”孫淳用更低沉的聲音說道:“雖然面容神態(tài)有挺大的差異,但可以確定,他們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
“更奇怪的是,那兩個人看著是同一個人,但這兩份材料關(guān)于他入校之前的記錄,統(tǒng)統(tǒng)沒有。退學記錄也沒有。他的出生、父母、家庭……總之,這是個沒有過去的人,又或者可能都在加密文件包里。得攻他們的網(wǎng)絡系統(tǒng),他不知道你想查到什么程度,就沒輕易動。”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說,這個人有兩份檔案,而且來歷不明!我跟你說啊,西點軍校是很少對外國人招生的,沒有牛逼的人推薦,美國人都進不去,他什么時候去的美國?到底什么來頭?”
“我要知道,還查什么啊?資料能發(fā)過來嗎?”
“不行,查詢可以說是開錯文件夾偶爾看到的,打印會留存記錄,如果不是必須,最好不要。”
“什么地方的文件夾搞的那么神秘啊?”周斌好奇地問道,神態(tài)間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孫淳思索許久,不動聲色地掃了掃周圍的人群,低聲道:“中情局”。
“Shit!”周斌瞪大眼爆出一句粗,拿起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撥出去。他默不作聲地掛了,臉上有些止不住地焦慮——他剛剛才在這一行站穩(wěn)腳跟,跟著這么兩個不靠譜的老板,是不是有些危險?況且此刻的他也完全糊涂了,他們兩個究竟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他走向窗前,看著樓下行走的人群,這是一個普通平凡的世界,無論庸庸碌碌還是光鮮照人,他們始終都屬于一個平凡的世界。而他——周斌的視線落在樓下走出來的兩個人身上:樓天宇正紳士地扶住門護著蘇原的腰走出大樓——究竟是哪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