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吳淑梅回家,岳桑再回自己住處又覺得太過刻意而且尷尬,何況家里也沒了午飯,詹子平已經下樓,兩個人一起去附近的餐廳吃飯。
“我媽是那種很麻煩的人,如果知道你跟我交往,很快就會逼婚,完全不會考慮你我的想法,我是覺得我們這樣還更開心一點,別讓我媽添亂了,而且很尷尬,不知道怎么跟我媽說我有男朋友,我怕她會立刻拿結婚證書讓我簽。”岳桑想了想,還是跟詹子平解釋。
她怕詹子平會介懷。
“好。”詹子平說,平靜的說:“不然先結婚。”
岳桑一口水差點噎到自己,忽然之間,聊到了結婚?岳桑真的完全沒想過這么多,只當是兩個人談一場戀愛,不是她沒考慮過未來,沒考慮過結婚,而是她沒考慮過那么久遠的事情。
單身太久,就習慣了單身,兩個人在一起的生活雖然甜蜜,可總有哪里讓她覺得格格不入。
“我不是說現在,是等你覺得合適的時候,這個時間你來決定。”詹子平淡聲說,然看她的反應,卻又笑了:“還是你打算負心薄幸拋棄我?”
岳桑一口否決:“我沒有!”
詹子平唇角噙著笑:“我知道。你說的時候眼睛略向右看,這是人類常規的左腦也就是理性結果,你雙手合十代表你緊張,指尖方向對著我,應該是緊張我的意見,身體還向前傾,表示你需要靠拉近距離而讓你更有安全感,表達交流愿望。”
“……”
岳桑什么都不想說了。
她忘了他的專業,竟然還考慮要跟他解釋怕他多想,估計是她瘋了。
電話響起,岳桑看是公司號碼于是接起來,對面說了些什么,她表情慢慢的凝滯,一點點冷卻下來。
“好的,我現在有空,我現在就過去公司。”岳桑說。
*
半年前,岳桑處理的一個案子,拒絕理賠,最后安如保險公司被告上法庭,現在法院判決安如保險公司必須理賠。
“法院的判決下來了,掏錢吧!”保險受益人杜先生趾高氣昂,把判決書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旁邊是他的新妻子,年輕妖艷,嬌笑起來臉上的假體就快戳破皮膚。
“銀行賬號也給了,法院都判了,我還等著給我老婆買包呢,你們這都是什么破公司,還號稱業內理賠最快的,要不是法院判決公道,你們就想賴了我的賠償金了。”杜先生摟著嬌妻,腳直接順勢搭在面前的桌子上。
何正業臉上是職業化的微笑:“沒問題杜先生,賠償很快就會到位。”
岳桑從外面推門進來,杜先生一下子坐直,警惕的盯著岳桑。
“半年前你開一輛破五菱,現在你開奧迪!半年前,你賣菜攤子都是你老婆看著,你每天打牌,你老婆還看兩個孩子!半年前你能給誰買包?往前推半年!沒你老婆你都要餓死!”岳桑直沖著杜先生過去,大聲。
剛剛還威風凜凜的杜先生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繞著面前的會議室圓形大桌子躲著岳桑轉:“你這人怎么回事!你跟我有仇啊!我又沒從你這里買保險!你天天盯著我干嘛!你走開點!走開啊!不然……不然我不客氣了……”
岳桑把桌子上的紙巾盒砸過去,杜先生倉皇的躲了。
“親愛的怎么回事啊?她干嘛……”杜太太嬌嗔的問。
岳桑瞪一眼杜先生,杜先生訕訕不敢說話,只忙著跟何正業求救:“攔住她啊!她瘋的!我是來理賠的,你們員工打人是怎么回事?你攔著她點啊!有話好好說行不行?不動手講道理行不行?你從小到大怎么都一個瘋樣子!”
“啪”的一聲脆響。
岳桑把旁邊的水杯也扔了過去,幸好杜先生躲得快,從他頭邊擦著過去,砸在了墻面上。
“你現在人模人樣的在這里,新老婆是不是?她知道你錢怎么來的嗎?”岳桑繼續向他過去。
杜先生倉皇抓住何正業,推了何正業在身前,自己躲在何正業身后:“桑桑!說話憑良心啊!我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沒干,這就是個意外!真就是個意外!正好車門壞了我那不是沒錢嗎!沒修也正常啊,那我怎么知道我去進個貨,我老婆就從副駕駛掉下去了,再說了,是后車壓的她,不是我啊!”
岳桑簡直出離了憤怒:“是!意外!意外你給她買意外險意不意外?”
何正業也攬著岳桑一些,杜先生躲來躲去:“那還是你給賣的呢,我不是照顧你生意嗎!”
“其他保險公司的五份意外險也是意外?”岳桑大聲。
杜先生揪著何正業,往后躲,伸手拉了老婆,往外逃,一邊逃一邊說:“何經理錢直接打到賬戶就行,攔著點她啊!攔著!桑桑你怎么不信我呢,這就是意外啊,桑桑,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你不知道我嗎?就是意外啊!現在兩個孩子也挺好的,家里也都挺好的,你干嘛還這么揪著我。”
岳桑伸手要抓他,杜先生趕忙跑了。
詹子平因為停車晚到了一會兒,在門口差點被杜先生撞到,詹子平回頭看了一眼,杜先生一路小跑的溜了,又看會議室里,何正業在勸岳桑。
“你也不要意氣用事,我明白你的心情,可這是現狀,你已經盡力了。”何正業低聲。
岳桑站在原地,低著頭。
*
“從卷宗看,沒任何問題,結案也沒疑問。”詹子平翻看了文件,跟旁邊的岳桑說。
岳桑很疲憊,忽然之間疲憊就涌上心頭。
“他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家就住我家樓下,他比我小四歲,他就在我家樓下開的鋪子賣菜,他老婆人很好很認真很勤快的一個人,他們家所有的事都是他老婆在做,他老婆很心疼他,就這樣他還劈腿,我做保險之后,他問過我幾次保險的流程,還跟我說他考慮當保險銷售借了我的保險章程。后來他跟我說他們家也需要買點,買了小額的意外險,額度不大很好審批的那種,給他老婆,然后他跟她老婆一起開車在高速上,他報警說他老婆失蹤了,監控看到是車門開了,他老婆掉下車,他根本沒停,后轱轆碾壓了他老婆,后車躲不及也碾過去,高速路上,天黑,那天數不清多少車碾過去……”
岳桑低聲,聲音很小很輕,像跟自己在說話。
詹子平看卷宗,說:“他的口供說車門壞了,因為缺錢沒維修,修車場也能證實這件事,事后的鑒定也表明車門壞不是人為,而是部件老化造成的。他沒有停車,他自己說是自己沒發現有人掉下車,這個解釋也說得通。”
岳桑說:“是,一點痕跡都沒有,全都說得通,他的車門一直就是壞的,只不過是壞了之后,他才買了保險,而且,一次買了五家公司的,全是繳費不高額度不太大的交通意外險,然后他老婆就死了,其他幾家也拒絕賠償,可沒證據,他做的是合法的,買了幾份保險而已,其他幾家怕被投訴最后都給他賠付了,我拖著,可現在也拖不了了。”
詹子平合上了卷宗。
岳桑眼底帶著一點希冀,看詹子平:“有破綻嗎?”
詹子平搖頭:“沒有。”
岳桑眼底黯下去,她其實也知道很難很難,最難取證的就是這種說不清楚的意外,而且如果是夫妻之間這種至親,dna也可以說是平常生活中就有的接觸,指紋出現再正常不過。
兩個朝夕相處的人,一個若有心殺另外一個,只要用心,就可以做的這樣不留痕跡。
完完全全的不留痕跡。
“要不是我做保險,他可能不會想起還可以騙保,他的保險受益人寫的都是他自己,他老婆的爸媽一分錢都沒拿,現在他另娶了別人……”岳桑說。
詹子平下一個結論:“可他如果不收手,總會有那么一天。”
理賠的金額用完的那一天,一切又會回到最開始,總不可能每一次都了無痕跡,總不可能每一次都那樣幸運。
岳桑開始等那一天,她相信總有那一天。
罪惡會被攤開在陽光之下,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