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幸書一開始還不明白，祝意難說的上癮是什么意思，直到她回到了家。

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小姨在門外叫她吃飯，她起身坐到飯桌上，小姨看起來有點累。

“小姨，工作很辛苦嗎？”

小姨點點頭，沒多說，不知道為什么，李幸書突然停下筷子，只是一瞬間，她聽到了小姨的聲音。

“工作已經夠累了，還要幫忙看管你，能不累嗎？”

李幸書一愣，她看著小姨，小姨只是在吃飯，并沒有說話。

“怎么了？快吃啊。”

李幸書趕緊趕走自己的思緒，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吃了一口之后又試探地問：“小姨，要不我過幾天出去租個房子搬出去吧。”

“租房子干什么？哪來的錢，和我住一起多好，你媽也省心。”

小姨的語氣倒是挺真誠，平日里對她也很好，可是那一瞬間，李幸書還是忍不住，去聽了她的想法。

“搬出去倒也挺好，我也省錢，算了，大姐還在住院，哎。”

李幸書默默的放下筷子：“小姨，我吃飽了，下樓扔垃圾。”

她起身提著垃圾往樓下走，心里有點五味陳雜，明明小姨對她很好，自己住在她家里也確實給她添麻煩了，她抱怨幾句也沒什么，可是當她真正的聽到了，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像一個坎兒一樣，搞得她自己也很尷尬，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繼續住在她家里，不住的話又能去哪里。

心情有點煩躁，扔完垃圾去買幾個蘋果，水果店老板是個很好的大叔，人特別隨和。

“這蘋果特別甜，來你嘗嘗！”

“好。”李幸書接過他手里的蘋果。不知道為什么，她又忍不住去窺探了一下大叔的想法。

“這學生的腿就是細，又細又白又嫩，不知道摸起來什么感覺。”

李幸書一愣，蘋果放在嘴邊也不知道吃還是不吃，老板娘還坐在另一邊拿著扇子扇風，大叔也在朝她和藹地笑著，李幸書卻突然有點局促不安，放下蘋果就趕緊溜了，連句再見都沒說。

明明大叔平日里看起來很好，很好就很老實，可是為什么...

這就是祝意難一直看到的世界嗎？

她搖搖頭趕走那些思緒，趕緊回了家。

那天，李幸書并不懂祝意難說的上癮是什么意思，可是現在她明白了，

她告訴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聽，可是就是忍不住。

和善的給她借東西的同學卻在心里說：“沒錢嗎不會自己買。”

很和藹的給她講題的老師卻在心里說：“這農村來的就是不行，學習這么差。”

認真和她討論八卦的朋友，明明聊的很開心，卻在心里吐槽她的信息太滯后，學習差腦子也不靈光。

明明大家平日里都是很好的人，相處的很愉快，可是為什么，她努力的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誰還沒點小心思和抱怨了。

可是再面對那些人時，她卻再也不能用以往的心態面對他們。

偏偏越了解，她就越忍不住去聽，她忍不住想去看看那些人都在想什么，在心里是如何評價她的，越看，就越失望，越失望，就越想去看。

她覺得自己要瘋了，祝意難這么多年是怎么過來的，被迫的接受這一切，還能一點事都沒有的繼續生活。

她算是知道了她為什么總是一個人看書，總有一些奇思妙想，是不是這樣，就可以把那些聲音隔絕在外了，她的世界，一定很吵吧。

旁邊的位置是空的，她今天沒有來。

李幸書也想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開始認真學習，可是一旦有人說話，有人走動，她就忍不住去聽，就像是有癮一樣。

特別是回到家里之后，她告訴自己不要去打探小姨的想法，可她總想知道，小姨是不是真的嫌棄她，沒完沒了，最終，她覺得自己快要沒法在這個家里待下去了。

走在哪里都尷尬，走到哪里都不自在，小姨還納悶她怎么了。

李幸書拿起手機給祝意難打了電話，沒人接，從那天在墓園見過一回之后，她就消失了。

外面一道閃雷劈過，然后開始下起了大雨，李幸書從床上坐起來翻出兩把傘，然后打車去了城郊墓園。

雨下的實在是太大了，她撐著傘往里走，果不其然，祝意難就站在不遠處，看樣子她正打算往外走。

兩個人隔著雨簾相遇，雨并不大，隔著雨簾站著，彼此的聲音在雨里朦朧閃爍。

“我估計你就在這里，還以為你沒帶傘。”

祝意難笑笑：“所以你是來給我送傘的？”

李幸書點點頭，隨即又補充：“順便也是有點問題想問你。”

反正她都知道，也就不必裝作是專門來給她送傘的了。

“只要你不去看，就可以了。”

“可是好難，這么多年，你都是這么過來的嗎？”

祝意難笑笑：“我可沒有什么經驗可以傳授給你，我也并不難過，人心，是最無法直視的，這是既定的道理，既然知道這個道理，又為什么要糾結那些瑕疵呢？”

“話是這么說，可是真的看見的時候，又怎么釋懷呢，你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嗎？不會難過嗎？”

“嗯...”祝意難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說：“不會哎。”

“那你什么時候來上學啊？”

“怎么了，覺得孤獨嗎？”

李幸書沒說話，只是問：“你孤獨嗎？看透這個世界，會孤獨嗎？”

“我早就說過了，我很幸福啊。”

李幸書淡淡的笑了一下：“真好，我都不敢面對我小姨，可能這世界除了我媽媽，不會再有其他人毫無瑕疵的愛我吧。”

說完又說：“可是我卻...我現在...什么都無法相信了...我根本不是個好女兒。”

她越說語氣有點崩潰：“我既然曾經想過，要是沒有她就好了，我們就不會欠那么多錢，過的這么窘迫，在學校被人欺負...可是我也真的好愛她，我不能沒有她...”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滴到腳下，“為什么我會有這樣的想法啊，我...如果她知道我這么想，肯定會很失望吧...”

祝意難就站在臺階上看著她，李幸書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有點語無倫次，祝意難又說：“那你就去聽聽她的心聲好了，指不定她也瞞著你什么，這樣就扯平了。”

李幸書一愣，隨即搖著頭說：“不會的，我媽媽很愛我...她不會...”可是越說她就越沒底氣，隨即又說：“就算有也沒關系，我不在乎。”

“那不就對了，你媽媽肯定也不會在乎你的這些想法。”

“可是...”

“可是還是會自責。”祝意難微笑著說，“人都是復雜的，所以總會陷入復雜的自我糾結之中。”

“那你呢？你沒有過這樣的時候嗎？”

“想在我身上找到認同感？”

“嗯，是的。”李幸書也大膽承認了。

祝意難笑笑：“我說沒有你信嗎？我可以為我愛的人付出一切，也絕不會有一丁點的陰暗和私心。”

那一瞬間，李幸書產生了懷疑，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嗎，她再次忍不住，去聽了祝意難內心的聲音，可是她得到的卻是肯定的答案。

她有點愣了，祝意難的目光很堅定，深深的擊中了她，隨之她又想起了自己對于媽媽的自私想法，于是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羞愧之中。

“祝意難，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可以看透別人，卻還能對自己愛的人一點私心都沒有。”

“因為他們就是這么對我的，所以我說我很幸福啊。”

李幸書淡淡的笑了一下：“真羨慕你啊。”隨即又想到，這世界上最愛她的兩個人，都已經不在了，她是怎樣的心情呢？

雨還在嘩嘩的下著，李幸書突然有點為她感到難過。

“你會很傷心嗎？好不容易，才可以遇到他們吧，以后，你可能又要孤獨一個人了。”說完又覺得不太好趕緊補充，“這雨什么時候能停啊。”

“這個嘛...”祝意難看著雨簾回答，“去年下了一場好大好大的雨，祝夏瑞這個笨蛋，都說了下雨天不要開車了...”

說完這句話，李幸書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種類似于悲傷和落寞的表情。

平日里的祝意難，總是笑著說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可是現在，她一個人撐著傘，站下雨里，看起來很孤單。

“已經一年了啊，總覺得他們還在我的身邊。”

對于她來說，那是一種怎么樣的感覺呢，這世上最愛她的兩個人，永遠的離開了，一定非常非常難過和孤單吧。

“你...有見過他們的靈魂嗎？”

“他們才不會來見我。”祝意難笑笑，“如果我死了，也絕不會去見他們的，人只有活著，才有意義啊，在死后的世界相遇，一點意義也沒有，最終都會忘記彼此，然后變成風散去的。”

李幸書岔開話題：“馬上就要高考了，你假期打算干什么？”

“去看雪吧，我還沒看過雪呢。”

“雪啊...”

“嗯，去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