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夜和夏語昕好不容易擠出空中站臺的塔樓，雨越下越大，街上的全息投影在細密的雨點中忽閃忽現，地面的積水被霓虹燈光變成了紅藍色，行人們穿著透明的雨衣和雨傘，行色匆匆地與兩人擦肩而過。

“哇。”夏語昕小小地發出驚嘆，“這里比上次去的地方要大好多！人也好多！”

她依舊把自己全副武裝，只露出鼻梁和一點白皙的臉，按她的說法是如果不裹住臉總是會有很麻煩的事情發生，所以就算這樣會很熱，為了能在外面好好地玩也還是自我犧牲了。

喬夜原本是想再給她買一張票直接讓她先回東二區的，但想了想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如果沒有他跟著，天知道這女孩又會惹出什么事來。

“小夜小夜，那是什么？好多人在那里。”夏語昕指著一排奇怪的機器問。

那些東西像是自動售貨機，每一臺上面都有數十塊正方形的屏幕，小屏幕上用新世界語寫著‘速食面’、‘豆腐’、‘漢堡’等字樣，貧民們擠在機器前，把電子卡放進卡槽，用手在某個屏幕上一按，然后從取貨口拿出一個銀色的圓筒，某一端還有一個扣緊的開口，像是牙膏袋。

“小夜是什么？”喬夜一愣。

“在叫你啊。”

“……你就不能叫全名嗎？”

“那很麻煩哎，而且小夜聽上去比較可愛。”夏語昕眨眨眼睛，“所以那些東西是什么？”

喬夜嘆了口氣，不再就這個問題和她繼續討論：“壓縮食物，有不同的味道，但口感全都一樣。”

“那是怎么吃的？”夏語昕像個好奇寶寶。

“像太空食品一樣直接擠進嘴里，如果你不知道的話，也像牙膏。”

“喔……聽上去不太好吃的樣子，還是算了。”女孩悻悻地收回目光，滿心遺憾。她還很想去試試看呢。

“哇，那個看起來也好好吃！”她又盯上了街邊一家販賣燒烤食品的店，看著那些被穿在鐵簽上香氣四溢的東西星星眼。

“那是合成肉，原料通常是已經腐壞的肉和皮革。”喬夜面無表情。

夏語昕咽了口口水，機械地把目光移了回來。

“為什么這里都沒有好吃的東西？”她有點沮喪，這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因為這是貧民區。”喬夜淡淡地說。城中區可完全是另一種風景，壓縮食品這種吃了十幾次之后只會讓人想要嘔吐的東西完全不存在，富有的人們還能吃到室內牧場圈養的新鮮肉，不用擔心某天突然就因為致命的病菌一命嗚呼，制作合成肉時添加的化學試劑并不能完全殺死所有病毒。

“小夜，我們還是回你那里吧？”夏語昕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我想吃蛋糕……”

“我剛才說過我有事要做。”喬夜有些無奈，她非要這么叫他么？

“不是只需要找人問個問題嗎？早點做完事情就能就回去了嘛。”夏語昕眨巴眼睛。

喬夜剛才把事情跟她原模原樣地說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真正的原因和一些細節，因為他不清楚夏語昕是不是站在自己這邊。

“對方不是那么好談的，可能需要動手。”喬夜語氣平淡。

塔曼會不以武力著稱，但本質上還是黑幫，而且是黑幫中行事風格最囂張的一個。

何況喬夜此行的最終目的是查清他們和諾斯底教派的關聯，如果他們真的達成過合作，這一定會觸碰到一些禁區。

但為了解決唐一鳴的事情，他不得不做。

“啊？打架嗎？”夏語昕開始挽袖子，露出白晃晃的小臂，“我可以幫忙的！”

“不一定會，只是萬一。”

“但是如果他們不說，打完了肯定就都招了啊，這樣也最快。”夏語昕說，“老頭子們說的。”

“看情況，非必要不會動手，不然會很麻煩。”喬夜淡淡地說，“但我們得快點，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了。”

“明白，長官。”夏語昕俏生生地敬了個禮，小手縮在厚厚的袖子里。兩人加快步伐，沒入人群。

“小夜，那個好吃嗎？”

“……”

……

……

羅德抱緊懷里的東西，用盡全力狂奔著，雨水被他踩得飛濺，喘氣聲粗重得像是野獸的低吼。

幸好這周圍是塔曼會的地盤，屬于他們的那座丘奇大廈四周都被塔曼會的手下清空了，賓客們也只能從規劃好的路線從正門進入，空無一人的巷子給羅德提供了絕佳的機會。

但他知道自己很難跑掉了，一共有六七個家伙在追趕他，其中一個好像還是即將覺醒的啟示者。他手里的東西很沉，他也已經三天沒好好吃過東西了，疲憊和饑餓讓他的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不……他必須要回去。爸爸還在等著他。

他努力擠了擠眼睛讓自己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楚一點，一個又一個被塞滿的鐵皮垃圾箱在他的視野中倒退。

近了，很快就要到巷口了，出了那里再左轉就是人行天橋，只要混入人群里……

羅德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一時沒有注意腳下，有一個鐵皮垃圾箱翻倒了，里面的東西傾瀉出來，他一腳踢到了一個仿生人的殘破肢體上，整個人朝著地面拍了下去。

他忍著劇痛站了起來，臉色刷地變了，兩個人影出現在前方的巷口。他立刻蹲下藏在兩個垃圾箱中間，后方也有叫喊聲傳來，這條巷子一共只有前后兩條路，其余的地方全是金屬墻。

他走投無路了。

他坐在臭烘烘的水溝里，發了瘋似地把那些垃圾箱里的袋子翻出來，撕破袋子讓東西都堆積在自己身上遮住他，惡心的綠色粘液，帶血的爛肉和發臭的內衣全都蓋在他的身上，就連淋下來的雨水也帶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羅德緊緊地抱著黑布裹著的東西縮成一團，濃重的臭味讓他鼻子發酸，胃里翻江倒海地犯惡心，他感覺到有什么蟲子在順著他破舊衣服的縫隙往里鉆，他很想哭，但他一下也不敢動，如果被那些人發現，爸爸就沒希望了。

兩邊的腳步聲都靠近了，有人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媽的這小子跑得倒是快，他到底怎么混進拍賣會的？”

“好像是扒車進來的。”

“肯定還在附近，你們兩個過去看看。”男人不耐煩的聲音，“我們搜搜這些垃圾堆。”

羅德屏住了呼吸，聽著幾個腳步聲慢慢遠去，他猛地一下從垃圾堆里站了起來，往反方向玩命地跑。

“在那！操你媽的站住！”

他閉上了眼睛不敢回頭，用盡了全身力氣往前沖刺，卻一頭撞上了一個人，如同撞上了一根鐵柱。他被狠狠地彈了回去，重重地摔在雨水里。

一個巴掌落在他臉上，右半邊臉立刻像燒起來了似地，眼眶和嘴角都裂了，成年人和他的體格差距實在太大了，這些身強力壯的塔曼會成員一拳就能把他打暈過去。

“還給老子跑？”男人又是一腳踹在羅德肚子上，劇痛讓他蜷縮起身體，他感覺自己要吐出來了，五臟六腑都跟移了位置似的。

“哎，哎。”一個男人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臉，其他人圍在旁邊，仿佛一堵令人絕望的高墻，“你小子為什么搶拍賣會的東西？誰讓你來的？不能說錯啊，說錯一次我就——”

羅德慘叫一聲，男人一腳踢在他的襠部，還未曾發育成熟的器官就這樣遭遇重擊，他會不會就這樣廢了？他不知道，他強忍著不哭，死死咬著舌頭用發腫的眼睛看著這群該死的人。

“你們這群雜種搶了我爸爸的錢！”羅德嘴里含著血，聲音含混不清，努力裝出惡狠狠的樣子，“景山組已經要來了！你們——”

蹲著的男人又一巴掌扇斷了他的話，其他人嘲諷地哄笑：“景山組是吧？你這黃皮小子也是阿伊努島國的人是吧？”

“一個已經沒了的破島國——”他抓起羅德的頭發把他的頭狠狠地砸在垃圾堆里，“還跟我在這裝狠呢？嗯？”

“覺得我們搶了你爹的錢，所以想搶回來？”男人嬉笑著解開黑布，“那我是不太明白……你拿一罐高純度水銀干什么？”

羅德呆呆地看著那個罐子里的銀色液體，眼淚奪眶而出。

他只是在拍賣會上隨便搶了一個看起來很貴又很重的東西就奪路而逃，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覺得出現在拍賣會上的一定很值錢。

原來就算他逃掉了，冒死拿回去的也只是一罐不值錢的東西。他的爸爸還是注定要病死在家里。

他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保護不了。

羅德捏緊了裝垃圾的黑色塑料袋，嗚嗚地哭了出來，男人像滾皮球一樣踩著他的頭哈哈大笑。

“這小子是個傻子吧？”

“管他媽的，趕緊做掉，晚上去把那個什么景山組也擺平了，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羅德全身都在疼，淚水和雨水讓他的視野越來越模糊，疲憊感像海浪一樣涌上來。

他就快要死了吧……

他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慢慢地閉上了發腫的眼睛。

但在視野閉合的那一刻，他看見又有兩個人影出現在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