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來的原野、山川、峽谷，都變的千瘡百孔，狼藉不堪。

天空已經變得清朗，但空氣中仍然殘留著絲絲腥味。

行走在蒼茫原野上的衛家女公子，纖腳不占地，一步千丈，她用心瀏覽身邊的景象，不時聳動鼻孔，去感觸空氣中的味道。

在即將進入小南山的一道山塬上，衛青君心有所感，便停住了腳步。

她回首望著古鎮方向，只見作為古鎮屏障的青鸞山，此時已是一番郁郁蔥蔥的景象，那片高峰山谷靈氣盎然，隱隱有成一方福地之氣象。

“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呢？”衛青君突然道。

衛青君身后的山塬下躍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錦衣玉冠，神態威嚴，凌然不可侵犯。

“十年不出青閣的衛二小姐，果然如傳言中所說，是一個明慧絕倫的人?！?

“青君不過是一個弱小女子，鄭世伯一路尾隨而來，卻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事？”

衛青君說話的語氣雖然平和，但言語間卻表露出了不客氣，特別強調出，一個世家的家主竟然尾隨一個少女，這是極其有失身份的事情。

鄭九微微一笑，卻也不生氣，相反他的心情很好。

“我雖不喜歡衛老家主，但是對他的所作所為卻還是相當敬佩的，不惜犧牲整個家族來換取那一點虛無縹緲的氣運，如此大的手筆，我鄭九就做不出來?！?

衛青君面無表情地默默聽著。

徐徐的清風吹動她一身純白的士子服，頗有一種凌空欲飛之感。

“這些年來，衛老家主一直利用我鄭家來對付那個孩子，我原以為衛老家主只是想躲在暗中坐收些漁翁之利，如今看來是我目光短淺了，你們衛家所謀劃的事情，遠遠比我想象的要大?！?

鄭九看著一臉淡然的衛青君，嘿嘿冷笑幾聲，說是在稱贊，其實無不透著諷刺。

“不過，衛老家主活了這一把年紀，難道不知道天道有常嗎？你們衛家奪走了那個孩子的一切，卻沒想過終有一天會遭天譴吧？”

鄭九背負著雙手，傲然挺立，一方霸主的姿態展露無疑。

他越說興致表現得越高，如一個最終的勝利者在炫耀成果一般，仿佛他面前站立的不是衛青君，而是與他暗自較量多年的衛老家主。

“青鸞谷內的傳說，我鄭家也知道，衛老兒慷慨赴死，還拉上了族中子弟，最后博得一個南山公的福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如今這南山鎮秉承青鸞殘靈自焚后的靈氣，已然成為一方福地，而我鄭家卻成了這一方福地的擁有者，你說是不是天意弄人？”

鄭九說完之后，瞥了一眼衛青君，見她神色漠然，目光冷淡，嘴角邊有一絲輕蔑。

這位威勢盡露的鄭家家主的心里頓時勃然大怒，自己原先的設想，這番話說出之后，這位衛二小姐就算不表現得憤怒，臉上至少也應該露出些凄婉的表情。

但是他預想的都沒有出現，衛二小姐回應給他的是一絲輕蔑，感情自己不像個來炫耀成果的勝利者，倒像是個自導自演的跳梁小丑。

而事實上，在衛青君的心里，鄭九的這一番表現，確實有幾分跳梁小丑的感覺。

連她都感到詫異，作為鄭家的一代家主，竟然如此的沒有城府。

“鄭世伯對青君說這一番話是什么意思？”

鄭九壓下心里的不快，既然對方仍然稱呼自己“鄭世伯”，自己也不能以大欺小，長輩的禮數還是要有的，況且今日所要謀劃的事情，本就不應該將關系鬧僵。

“既然青君侄女問起，那世伯也就不繞彎子了，我今天來是想與青君侄女商量一件事。”

“不知道鄭世伯要與青君商量什么事？”

衛青君依然不急不躁，神色淡然，涵養功夫極好。

鄭九也不禁暗自點頭，都說衛二小姐乃是世上少有的明慧之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他心里禁不住又高興起來。

“世伯想代犬子世勛，向青君侄女求一段姻緣?！?

衛青君眉間微微跳動，旋即低頭沉思起來。

鄭九見衛青君沒有立即表現出反對，心里又是一喜，繼續說道：“如今衛家勢衰，想要在南山鎮立足也是極其艱難，如果鄭、衛兩家聯姻，我們不但能穩穩占據住南山鎮這一方福地，將來攀龍附鳳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世勛已經進入相家武舍，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看到衛青君依舊沉默不語，鄭九繼續鼓起如簧之舌道：“世勛乃是我鄭家的長子，日后是要繼承鄭家家主之位的，況且他為人寬厚，心懷大志……”

“鄭世伯，我爺爺已經將我許配給李公子了，爺爺定下的事情，青君不敢違背，只能辜負鄭世伯的厚愛了?！?

正說得起勁的鄭九，被衛青君突然打斷，衛青君的話讓鄭九大吃一驚。

“哪個李公子？”

“便是泥路巷李家的公子李劍云?！?

鄭九聽后頓時一陣驚愕，旋即陰沉著臉道：“是那小子！哼，衛老家主的做法簡直是匪夷所思，一個連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的窮小子，即便是你們衛家欠他的，也不能拿你的終身幸福開玩笑啊！”

一直神色平淡的衛青君，聽了鄭九的話，霎時沉下了臉，冷冷地道：“鄭世伯覺得這是開玩笑？”

她說話的語氣中，已經表露得很不客氣。

鄭九不再壓抑心里的憤怒，同樣語氣不善地道：“難道不是嗎？他與世勛相比，一個在地，一個在天。”

衛青君針鋒相對：“未必吧！天道有常而世事無常，將來的事，誰又說得定呢？鄭世伯您說是不是？”

小小的山塬上，氣氛頓時變得緊張，吹來的山風，也都繞開走。

鄭九緊握雙拳，心里已經怒不可遏，敢如此忤逆他的人，之前在南山鎮只有衛老家主一人，今日這個衛家的黃毛丫頭，也膽敢對自己如此不敬。

喪家的犬兒，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好一會兒，鄭九松開了緊握的拳頭，終究沒有撕破臉皮，悍然出手懲戒。

他陰沉著臉道：“我觀那小子的命，定然長不了。奉勸青君侄女一句，一切好自為之?！?

說完后轉身跳下山塬，山腳邊立著一匹神駿至極的火烈馬，見到鄭九撒著歡跑過來。

鄭九輕輕撫摸火烈馬的頭，沉思片刻，翻身上馬，朝古鎮方向奔去。

……

青鸞山下的衛氏武舍，正式改名為南山武舍。

鄭九繼任首席的儀式在武舍的黑虎堂進行，參加儀式的除了武舍的弟子外，還有鄭家的長者，鎮上一些有名望的人也都有出席。

衛家這邊只有家老衛常作為代表參加，連身為次席的那名衛家子弟，也不見了身影。

坐在首席席位上的鄭九，興致高昂，躊躇滿志，加之他年輕氣盛，身材高大，比之已經顯出蒼老的衛老家主，威風凜凜得多。

他心里唯一遺憾的，便是武舍不能改稱鄭氏武舍。

衛家現在雖然衰落了，但衛家的名譽和榮耀還在，衛老家主和衛家子弟慷慨犧牲的壯舉，經過國府的大肆表彰，已經成為大離人的典范。

在青鸞谷口建祠立廟，便是見證。

按照鎮上大部分人的意見，武舍應該仍叫衛氏武舍，以表示對衛家的敬意。

最后還是鄭九伙同鄭家的長者，據理力爭之下，才將武舍改名為南山武舍，如此以來，雖然不少人的心里不免有遺憾，但都是南山鎮人，叫南山武舍至少大家都能接受。

家老衛常在交接儀式結束之后，便默默的離開了武舍。

對此，新的武舍首席鄭九視而不見，一個給衛家看門的老人，他并沒有放在心上。

他環視了一圈后，面露微笑道：“今日本首席頒布一項新的規定，以后進入武舍修武，不需要經過考核，凡是想修武的少年子弟，都可進入武舍修武?！?

鄭九的話，頓時激起一片喝彩聲。

“如此以來，教席便要增加了，淬煉肉身所需的藥材也要增加?！?

“說得是啊，富貴修武不是沒有道理，培養一名入境的武士，那是需要不少花費的?！?

首席上的鄭九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想必大家都清楚，咱們南山鎮經此一劫后，已經變得靈氣充沛，福運綿長，青鸞山上的天材地寶，足夠我們用的了。”

那些長者和名望之人，聽了鄭九的話，都相繼點頭贊同，如此，對于鄭九頒布的新規便沒有異議了。

鄭九之所以要頒布這樣一條新規，一來是南山鎮的條件允許了，但首要的原因，還是處于對鄭家未來的考慮。

新規可以博得南山鎮民的心，鄭家輕而易舉便能成為南山鎮的第一家族。

而且，日后武舍的弟子，名義上也是鄭家的弟子。

當然是多多益善。

這一次的武舍首席就任儀式，鎮上有兩個應該參加的人，卻都沒有參加。

一個是李家的家主李清流，一個是回春藥鋪的老醫士李長春。

兩人都是李家的實權人物，這等于表明，李家子弟以后不再進入武舍。

這又是鄭九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