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輕拂，槐葉飄落，微光不動，塵土不起。

這一方天地里，有一絲陽光透過頭頂密布的烏云，成五彩光芒直射下來。

閣樓、廂房、院落、槐樹、花草、花季少年。

這間樸素簡陋的學館，瞬間被五彩光芒所籠罩。

院子里，槐樹下。

少女看著少年，笑顏如花。

少年看著少女，陰晴不定。

槐樹邊的小男孩，看了看神色落寞的少年，又看了看神情得意的少女，一雙眼睛賊溜溜地轉了轉，然后屁顛屁顛地走到少女身前，笑臉成花地道：“神女姐姐，你還收不收弟子？小弟我為您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

李劍云顧不得臉蛋發燙，搶上去一把拉住牛文，將他拉在自己的身后，紅著臉對衛青君道：“青君小姐，你別見怪，他就是這副德性。”

素雅如秋菊的少女背著雙手，一雙如秋水般的眸子盯著李劍云，露著淡淡的笑意，略帶著些俏皮道：“童言無忌嘛，我當然不在乎了，不過你剛才的那一拳怎么算？”

被李劍云擋在身后的牛文聽了衛青君的話，伸出腦袋沖衛青君做了一個鬼臉。

李劍云定了定神，厚著臉皮道：“這個……青君小姐，你不是也踢了我一腳嘛，咱們算是扯平了，何況我那一拳連你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李劍云越說頭埋得越低，聲音也越說越小。

不過衛青君卻不依不饒，故意板起臉來說道：“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不濟，你作為一個男子漢對一個弱小女子動手，就是不對。”

對付南山中的兇獸，李劍云自覺有的是辦法，可對付女孩子，他是頭一遭，沒有任何經驗啊。

他站在原地，神情顯得極不自然。

對面的少女微微一笑，然后恢復平靜如水的表情，從懷里拿出一本書走過來塞在李劍云的手里，說道：“你的書收好了。”

上一刻還尷尬的少年，這一刻卻摸不著頭腦了，他看一眼走出院門的少女，又低頭看著手里的書，無奈地搖搖頭。

女孩子的心思怎么這么難以捉摸，他輕嘆一聲，又去看著大門口，嘴角邊不自覺地露出微笑來。

牛文背著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看一眼大門口，又看一眼怔怔發呆的李劍云，然后走到李劍云的身邊，支起腳伸直脖子在李劍云的耳邊說道：“你是不是喜歡衛家二小姐，我有辦法讓你接近到她。”

啪的一聲，李劍云反手在牛文的肩上拍了一板，呵斥道：“滾一邊去，鼻涕都蹭在我衣服上了，多大個人了，你不嫌丟臉啊！”

牛文往旁邊啐了一口，一臉不悅道：“在我面前裝什么大人，在人家神女姐姐面前，跟個木頭似的，到底是誰丟臉了！”

李劍云對牛文的話充耳不聞，轉身往閣樓上走去。

他心里想著剛才的情形，就在他一拳要接近衛青君時，她面前突然橫隔出一片天地，似幻似真，不但擋住了他那一拳，而且讓他有種天涯相隔的感覺。

自從那次他見識過三叔公施展的“小伎倆”后，便對此上了心，只是他去問三叔公時，卻沒有給他好臉色。

三叔公只說了一句，說他不想死那么早的話，就好好練衛族長教給他的拳樁。

他以前聽衛氏武舍的一位教席說過一嘴，說修武到至高的境界，能夠飛天遁地，翻江倒海，擁有莫大的神通。

衛家的二小姐年紀輕輕便修煉到武道的至高境界了嗎？

從學館回到衛府的衛青君，被等候在青閣前的老管家給叫住，領著她去了衛老族長經常待的書房。

老管家衛常站在門口，讓衛青君自己進去。

書房內燃著燈火，溫暖明亮。

衛青君神色莫然的走到書案前，對書案后坐著的老人輕聲喚道：“爺爺，您叫我？”

衛乾睜開眼來，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說道：“坐下說話。”

衛青君點點頭，看到書案上放著的一封信，封面上卻沒有署名，她的目光稍稍作停留，便不動聲色地坐到旁邊的席位上。

已經現出垂暮之色的衛老族長，一臉慈祥地看著神色平靜的少女，微笑道：“青君，你神臺清明，不同于常人，想必爺爺的意思你應該都知道了。”

少女微微點頭，卻沒有說話。

衛老族長拿起書案上的信，手掌輕輕一展，信便穩穩當當地飄到衛青君的面前，她伸手接住，看也不看便收入袖袋中。

衛老族長笑了笑，隨后又搖頭嘆息，臉上的神色顯得五味雜陳，面對眼前這位極為特別的孫女，久經滄桑的老人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十六年前的一個夜晚，他做的那件事，使得三個孩童的命運發生了改變。

一個本是天之驕子的人，卻一步步淪落成一個人人鄙夷的貧寒少年。

兩個本來命運平凡的少女，一個即將攀龍附鳳，一個早已不染紅塵。

不過天道有常，他所做的事情，屬于逆天之舉，一步不慎，不但他個人性命不保，整個衛家也要被埋葬。

這十六年來，他耗盡心血謀劃，眼看就成功在望了。

不過冥冥之中，他的逆天之舉已經有了反噬。

就他自己來說，以他的根骨血脈加上非凡的奇遇，問鼎山巔之境，不是沒有可能，而如今他堪堪才修煉至凝神境，便已經止步不前了。

他的兒子輩是受影響最大的，不是少年夭折，便是資質平庸，連一個繼承他做家主的人都沒有。

在孫子輩中，好不容易出了一個衛易，卻生性離經叛道，既不容于家族，也不為師門所容，成為世間的一根浮萍。

有些時候，他都有些后悔，這代價是否太大了一些。

旁邊席上的衛青君，似乎將老人的心思都看透了，心里有些不忍，安慰道：“爺爺，您不要太過自責了，您跟我們說過，非常之事，非常之人，才能成非常之功，我們都不后悔。”

聽了孫女的一番話，心里一直憋著的老人，長嘆一聲，用略帶央求的語氣說道：“再過一日，便是你姐姐的大日子，事情的成敗也關乎到衛家的盛衰，到時希望你能出手幫她一把，就當是看在爺爺這把老骨頭上，行嗎？”

衛青君沉吟片刻，說道：“那我也有一個請求，希望爺爺答應。”

老人面露笑容，點頭道：“你說！”

衛青君看著老人，目光堅定地道：“李劍云要去東夷的明禮學宮，我要跟他一起去。”

老人聽后臉色變了變，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后抬頭看著衛青君，最后泄氣般道：“你的決定總是無人能阻止，也罷，過了后天，衛府還能否在南山鎮立足，也未可知，你跟著他離開了也好。”

老人說完后唯有嘆息，端坐席上的少女依舊神色莫然，似乎她走進這間書房，神色就沒有變過。

一時間，書房里的氣氛變得很是壓抑，燈火閃爍，檀香裊繞，靜默無聲。

衛青君眉頭微微皺起，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委頓的老人，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后默默地走出了書房。

書案后面的老人又長嘆了一聲，臉上的神色變得更加黯然。

十六年的精心謀劃，臨近成功之時，心里卻沒有絲毫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