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新燃起斗志
- 太平卿士
- 庚子印記
- 3234字
- 2020-11-20 09:19:04
李劍云頓時心底敞亮,衛先生終于透露了實情,衛氏武舍都不收學費,他的學館怎么能收費呢?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還好自己多留了個心眼。
鎮上的老人常說,咱大離人粗是粗,但心眼實誠,有一說一,一個蘿卜一個坑。
天朝上國來的讀書人就不是這樣了,他們鬼心眼多,說話也不爽利。
往輕了去說,是瞎子紡紗,喜歡瞎扯。
往重了去說,他把你給賣了,你還屁顛屁顛地給他數銅子兒。
李劍云爹娘去世得早,一個人無依無靠,平日里,鎮上誰的話他都會聽一些,什么話他都會過過腦子,生活得小心翼翼。
自從認識了衛易之后,李劍云對讀書人的看法,倒是有了一些改觀。
雖說衛易時常慫恿他去學館讀書,他先入為主地認為衛易是惦記著他兜里的銅子兒。
除此之外,衛大少爺這個人還算不錯,長相瀟灑,舉止風流,論見識,小鎮里少有人能及,每每說出一句話,都會發人深省。
況且,他雖是衛家的大少爺,卻沒有半點少爺架子。
“怎么樣?跟我走吧!”
青年書生又恢復了一臉猥瑣的模樣。
李劍云從沉思中醒悟過來,將手里剩下的饅頭全部塞進嘴里,咀嚼幾下后使勁吞下,拍了拍手,側過身子來面對著青年書生。
衛大少爺春風滿面,笑容可掬地看著李劍云,一副塵埃落定的神情。
誰知眼前的瘦小少年卻搖了搖頭,說道:“我要入武舍修武。”
青年書生臉色一僵,瞬間變了臉色,目瞪口呆地盯著李劍云看,一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表情。
看著可憐兮兮的少年,這性子怎么就死倔死倔的呢?
青年書生唉聲嘆氣道:“你都這樣了,還惦記著去武舍修武?”
“娘說了,一個人做事不可以半途而廢的,只要還有機會,我就不會放棄?!?
“你覺得你還有機會?”
“你不是說過嗎,有志者事竟成?!?
青年書生以手捫額,頭疼欲裂?。?
這挨千刀的臭小子,傻就算了,怎么還一根筋呢,還兩頭堵。
“也罷,你是不撞南墻不回頭,我祝你好運?!?
青年書生抬頭看著李劍云,見他正盯著一邊看,而且看得很認真。
青年書生不禁也扭頭順著李劍云的目光看去,只見不遠處的街邊,一戶人家門前的臺階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正用力提一只木桶上臺階。
那只木桶有小男孩的一半高,和他的腰身一般粗,小男孩咬牙瞠目,顯得很吃力。
但是他不放棄,提上一級臺階,便停下來休息一下,伸手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和鼻涕,之后又接著去提。
街這邊的兩人,都靜靜地注視著小男孩的舉動,直到小男孩提著木桶進入大門后,兩人才同時收回了目光。
青年書生一臉感嘆,輕聲說道:“有人說,做人要不凝滯于物,要與世推移,殊不知,這世上還有一種品格,叫撞了南墻也不回頭,可贊!可嘆!”
他本想提攜這個可憐少年,卻不曾想倒被人家上了一課。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絲明悟,也不理會身邊的少年,急匆匆的走了。
青年書生口中說的話,李劍云聽得似懂非懂,但青年書生留給他的背影,卻不由得使他心神俱震。
只見青年書生的每一步看似走得很輕巧,卻給人一種宏大厚重的感覺,如跨越江河,如步履大地,他每落下一步,天地似乎都輕微抖動一下。
李劍云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時,那種感覺又消失了。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走到泥路巷口時,少年的心里莫名的失落起來。
他剛才對衛易說還要入武舍修武,其實更多的原因是他忍不下那口氣,鄭世勛的話如一把尖刺,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
說他出身不好也罷,說他懦弱也罷,說他人品卑劣也罷,總之這口氣他一定要爭回來。
就算丟了性命又如何,他孤身一人,身無長物,也沒有什么可牽掛的。
……
都說天涼好個秋,入秋之后,早晚清涼,正適合睡覺。
二更之后,暮色里的小鎮,安靜祥和。
小鎮的東邊,幾條巷中的深宅大院,還亮著燈火。
這里住著衛、鄭、李三姓大族。
福壽巷里的衛家,朱門繡戶,宅院曲深。
福祿巷里的鄭家,門第高大,庭院深廣。
福運巷里的李家,則門小院淺,樓閣擁擠。
看一族的家境底蘊,普通人看宅院深廣,明白人看族中子弟的才德品行。
在南山鎮,無論是個人還是家族,都是以實力為尊。
衛乾身為凝神境的武道大宗師,又有衛氏武舍做底蘊,在南山鎮稱第一的自然是衛家。
兔子肥了惹人眼紅,樹木大了容易招風。
尤其是鄭家,這一代的家主鄭九,眼界高,性子烈,才是知天命的年紀,便已經是武道六境,修煉出了五行真氣。
衛家的巔峰的人物衛老家主也只是武道七境,只比他高一個境界,但年齡卻已過百歲。
是以鄭九表面對衛乾恭恭敬敬的,內心其實是不服的。
福壽巷,衛府內院,東軒內室里。
燭火明亮,衛老家主據案而坐,手里拿著一卷書簡,在認真品讀。
門外腳步聲響起,一個干瘦佝僂的老人走進室內,手里托著朱漆木盤,輕步走到書案前,將托盤放在案幾上,輕聲說道:“老爺,這是夫人熬的蓮子湯,讓您趁熱喝了?!?
衛老家主擺了擺手,眼睛依舊盯著書簡。
走進來的這位干瘦佝僂的老人,是衛府的家老,名字叫衛常,他見衛老家主在認真觀書,心里頗感詫異。
大離國地處西陸,民風重武輕文,重殺伐,而輕文采,一直被中陸神州的士子們視為蠻夷之地。
是以龍陽城雖然有一座四維書院,卻引不來各門的士子入大離。
南山鎮又是大離的一個偏遠小鎮,民風樸素,普通民眾不知詩書禮儀為何物,只有三姓大族中的子弟,見過一點世面,認得幾句書。
而以讀書人自居的,整個小鎮也只有衛易這么一個奇葩。
衛老家主居然能坐下來專心觀書,這是以前沒有過的,這比看到他親自下地干農活還要驚訝。
家老衛常笑著道:“老爺,您今天怎么看起書來了,您不是最討厭的嗎?”
衛老家主放下手里的書簡,抬頭看著衛常,嘆息道:“我是討厭讀書人,只知道大發空談,卻無一點實際用處,他們不知道,道理在書上,而做人卻在書外?!?
衛常嘿嘿笑了幾聲,連連點頭,很是認同衛老家主的話。
“易兒還是不肯回家住嗎?”衛老家主問道。
“大少爺說他閑散慣了,一個人住在學館里沒人打攪,輕松自在。”
“唉!”
衛老家主長嘆一聲,離席站起來,踱步到窗邊,負手看著窗外,眼神迷離,表情落寞。
過了一會兒,才說道:“衛家后輩中,以易兒的天分最高,血脈也最為純正,但他卻偏偏走上了另一條道,我大離秉承上古神靈氣運,以武立國,讀書人是沒有前途的。”
衛常垂手立在一旁,他知道,老爺雖然對大少爺有諸多的不滿,但心里最關心其實還是大少爺。
這是衛府人人都知道的事,只是誰也沒有說破而已。
沉默半晌后,衛老家主轉過身來,表情變得嚴肅,目光清澈明亮,內含神光,沉聲道:
“國府有意在南山鎮設立一座煉器坊,由陳家的人任督造使,已經許諾我任督造副使,我衛家要拿出一座宅院來做督造衙署?!?
衛常忙回道:“已經都安排了,就是桂花巷的老宅,只需將衙署的大門改在臨街這一邊就行了。”
衛老家主點點頭,沉吟片刻,又說道:“國府雖然封我為督造副使,但也封了鄭九和李清流為督辦,國府在咱們南山鎮設立煉器坊,對我們三家都是機會,我們一定要謹慎小心,切莫讓鄭、李二族搶到了前頭。”
“老爺放心,李家一向行事低調,只求安穩而已,鄭九雖然雄心勃勃,但鄭家的底蘊不足以和咱們衛家相抗衡?!?
衛常說得雖然是實打實的話,但年邁的衛老家主卻并不輕松,心里反而沉甸甸的。
衛家在南山鎮有今日的地位,都是祖上的福蔭,他衛乾虛度近百年的歲月,卻并沒有做出什么成就來。
“含煙的事由她自己去安排,你只暗中幫襯她一些就是了。”
“是,衛常理會得?!?
衛常見衛老家主又坐回案前,拿起書簡來看,便默默退出屋去。
剛走到門口,聽見衛老家主輕聲問道:“衛常,我的做法是不是錯了?”
門口的衛常聞言一怔,他聽出衛老家主的話中,帶有懷疑和猶豫,甚至還有一點后悔,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他跟隨衛老家主已經快一甲子的時日了,衛老家主做事一向是殺伐果斷,從不后悔。
衛常正想回身進屋,卻又聽到衛老家主道:“你去吧?!?
衛常便不再說話,躬身離開了。
室內燈火閃爍,空蕩幽靜。
倚靠在軟榻上的衛老家主,放下手里的書簡,扭頭去注視著灰蒙蒙的窗外。
不知道為何,今夜他的心里有些煩亂,壓不下去,也不能釋懷。
那日在演武場上,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年離去時的背影,在他的腦海里總是揮之不去。
“南山積木,引火自焚,青鸞殘靈,浴火重生?!?
衛老家主口里喃喃念道。
下一刻,衛老家主拍案而起,一掃臉上的陰郁之色,目光灼灼,威風凜凜。
“為了我衛家的千秋大業,我衛乾身死魂滅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