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高興之余，眼見嚴先生端著湯藥來到榻前，心里頓時生出一絲慚愧，看嚴先生時，目光也不自覺地躲閃。

“嚴先生，對不住！我沒有聽您的勸告。”少年訕訕道。

嚴先生面露微笑，盯著少年道：“敢以卵擊石，人人都認為你傻，我卻覺得你勇武可嘉。”

一番贊賞的話出自嚴先生之口，而且還是當著面說出來，越發讓少年覺得無地自容。

他輕輕嘆息一聲，低頭說道：“我娘說，做人不能欺負別人，但也不能讓別人欺負，相二公子不過就是被牛文不小心撞了一下，便就下死手將翠嬸打死，翠嬸在南山鎮沒有親人，我如不去為她討個公道，不會有人記得她。”

嚴先生將手里的湯藥遞給少年，輕笑一聲道：“劍云，那你有沒想過，如果你為此送了性命，這到底值不值得呢？”

少年接過湯藥，聽到嚴先生相問，便不急著去喝，有些害羞地笑道：“當時就一門心思想著要為翠嬸討還公道，至于其它的，倒沒有去細想，現在想來，還是有那么一些害怕的。”

說完后咧嘴笑著望著榻前的嚴先生。

赤子之心，純真爛漫。

這是嚴先生對眼前少年的感覺，他注視了少年片刻，點點頭道：“先把藥喝了。”

然后背負起雙手，邁步走到窗前，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他的身上，光線里的嚴先生，神色顯得有些凝重，隨后又變得有些感慨。

榻上的少年喝完藥后，望著窗前的嚴先生發呆，室內寂靜無聲，他感覺心里也一片安靜祥和，所有的煩惱和擔憂，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嚴先生似乎察覺到少年在看他，只見他側過頭來，沖榻上的少年微微一笑。

這一笑，讓少年感覺如飲甘露，如沐春風。

窗前的嚴先生微笑道：“你安心休息，不用再擔心相二公子，他不敢再生事了。”

嚴先生用的是“不敢”，而不是“不會”，不過這一層意思，榻上的少年并沒有去細想，在他看來，既然嚴先生這么說了，那就肯定沒事了。

盡管他不知道四維書院的山主是個多大的官，到底有多大勢力，但他相信嚴先生的話，因為他是大離所有讀書人的頭。

當然，他所不知道的是，儒門賢士的一言九鼎。

當日晚些時候，李劍云便離開了督造署，既然已經并無大礙，再躺在人家的榻上，特別還有嚴先生在一旁陪著，讓他倍感拘束和壓力。

小鎮的街上，一如往常，并沒有因他和相家的人在牌坊邊打了一場架，而有所改變。

他沒有去葫蘆巷口的回春藥鋪，而是徑直走回泥路巷自己的家。

在狹窄的巷子里，迎面碰到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器宇軒昂，女的嬌小艷麗，兩人的腰間都佩帶著刀。

他們看到少年時，具是眼睛一亮，臉上露出微笑來。

少年如往常一般，只是打量一眼，便想從一側匆匆走過，不打算去理會兩人。

卻見那名男子隔著三步之遙時，便沖他微笑打招呼：“小兄弟好！”

少年驟然停步，雙手暗自握拳，目光卻平靜地注視著對面的男女。

近段時間來，小鎮里來了許多外鄉人，明面上都是沖著朝廷的煉器坊而來，但三叔公對他說過，其實很多人都懷有自己的小心思，并囑咐他能不和那些人接觸，就不要接觸，安分守己少是非。

至于他主動去招惹相二公子，完全是為了替翠嬸討公道，屬于迫不得已而為之。

嬌小女子見李劍云無絲毫表示，既不熱情，也不拒絕，便面露微笑道：“小兄弟別見怪，我們來自青竹山，自那日在街上看到小兄弟一展身手后，便有意想邀請小兄弟去青竹山。”

嬌小女子表現得落落大方，說話也開門見山，這倒讓李劍云對其產生了幾分好感。

只是嬌小女子口中的青竹山，他是第一次聽說，不知道那是個什么地方。

少年想了想，平靜地說道：“感謝這位姐姐的厚愛，我答應了衛先生就在小鎮好好讀書，等著他回來。”

那名男子聽后，臉色有些不快，但是礙于身邊的女子，并沒有做聲。

嬌小女子卻依舊滿面春風，笑容可掬，她想了想，低頭從腰間解下一物，然后上前兩步來，將手里的物品遞到少年面前。

“事先也沒準備禮物，這是我隨身佩戴的玉佩，初次見面，送給你留作紀念。”嬌小女子笑道。

李劍云一怔，還沒有反應過來，卻聽到那名男子不悅道：“師妹，你怎可……”

嬌小女子并不理會身后的那名男子，她見眼前的少年怔怔發呆，便伸手抓起少年的手，將玉佩塞在他手里，然后微笑道：“我叫司馬明月。”

又指著她身后的男子介紹道：“他是我的師哥樊仁。”

少年手里握著尚留有女子余香的溫潤玉佩，心里一陣茫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如果收下女子的玉佩，便就落了人家的口實，到時候不答應人家就有些說不過去。但如果將玉佩退還給女子，卻又顯得太過無禮，女子的面皮上定然過不去。

心里正躊躇著，見女子向他介紹，便尷尬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少年的神情被嬌小女子看在眼里，心思也被她猜得八九分，只見她親切地道：“你不要有顧慮，這就是一塊尋常玉佩，也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就算你到時因故不能去青竹山，我也不會責怪你的，權當姐姐認下你這個小兄弟，如何？”

嬌小女子說完后，沖他俏皮地笑了笑。

少年也回以微笑，只是笑得很是尷尬，他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發現自己竟拿不出一件物品來作為回禮。

少年紅著臉看著眼前的嬌小女子，扭捏半天道：“可是我沒有禮物回贈姐姐。”

嬌小女子抿嘴笑道：“你有這份心，姐姐就很高興了。”

然后后退一步，拱手道：“我和師哥住在鎮上的客棧，你可以隨時來找我們。”

少年木然地點點頭。

嬌小女子沖他微微一笑，然后側身離去。

那名叫樊仁的男子經過少年身邊時，臉色依然有些不悅，目光更是狠狠地瞟了一下少年的右手。

二人離去后，少年仍舊站在原地發呆。

這個名叫司馬明月的姐姐，真是厲害，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全被她知曉，她竟處處為自己著想，不使自己難堪。

剛才她匆匆離去，便是如此。

少年看著手中的玉佩思慮片刻，轉身朝巷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