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我還小的時候，總是分不清“奶奶”和“祖母”，正如分不清大人們口中的“饃饃”和“包子”一樣。后來在語文課本上無意間認識了“祖母”一詞，但由于當時的那篇文章是一個國外的故事，便導致我一度認為中國的奶奶叫“奶奶”，外國的奶奶叫“祖母”。

如今我早已了解了這兩個稱呼，但偶爾還是會想起當時的自己。也不知到底是懷念當時的那個自己，還是懷念當時那段眼里的歲月，只知道它的的確確是回不來的了。

之所以用“祖母”來作為這篇小文章的題目，也是為了祭奠一下那個總是迷迷糊糊的自己和那段模模糊糊的歲月。

“奶奶”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似乎都是個溫暖存在，我的奶奶也是，也曾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溫暖的痕跡。

我的脾氣似乎總是很倔，從來都不肯服軟，我的母親也是個暴脾氣，叛逆期的我遇到更年期的母親，總是讓棍子在我的身上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兒時的我面對母親的棍棒，從來不會選擇認錯，只會選擇撒丫子跑，跑得越遠越好。每次跑出去都遲遲不肯歸家，因此我有時候也在一些墳頭附近與逝者共眠。后來的我大概是學聰明了，挨了打總是會跑到奶奶家。奶奶的房間有兩張床，一張自己睡，一張放其他的被褥之類的，后來一段時間里那張床成了我的“后臺”。

記得有一回，村里一戶人家的菜地被搞得亂七八糟，白菜全都被拔了出來，還有一些像被撕碎的白菜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從哪來的小道消息說是我到外面玩時糟踐了她的菜，于是傍晚她便找到我媽媽一頓數落。毫不知情的我回家之后被媽媽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任我怎么解釋都沒用，不肯認錯的我毫無意外地再次被打到“離家出走”。那時的天氣已漸漸寒冷，我便“放下身段”再次溜達到奶奶家，低著頭，坐在炭火旁一言不發。奶奶念叨著“以后難道還能指望你啊？”一邊讓二叔給我鋪床。

其他的細節我大概是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張床總是比我家的更舒服、睡得更香。

奶奶的溫暖也許大都存在于對孫子的接納，以及在毫無去處的時候帶來的安全感。但是相比于帶給我以及我家里的不悅，這些“溫暖”似乎又顯得不那么偉大。

奶奶是與我的二叔二嬸同住的，雖然離得并不遠，但我小時候也似乎并不經常去串門，因為在他們看來，等我長大賺錢的時候，他們或許都已經壽終了，也不會指望我。

令我記憶猶新的一次串門是我五歲那年。那回是星期六，是很多小孩子愉悅的一天，當時的我閑得無聊便去奶奶家玩。奶奶的房間總是很特殊，與同一個屋檐下的二叔二嬸房間相比，它顯得如此干凈整潔，而且似乎總是有好吃的東西出現，于是奶奶的房間總是吸引著我。那天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在奶奶房間里面玩，她也像往常一樣，沖了一杯糖水給我，邊沖糖水邊說我好久沒來了，看著長高了不少，我進來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同村哪個孩子來了。臨近中午，可是年幼的我并無太多的時間概念，所以并沒有要走的意思。憨厚的二叔對我還算比較好，問我想吃什么，還告訴我說家里有最近炸的花生。因為我小時候對葷菜情有獨鐘，便隨口說了一句“想吃雞蛋”。四個字剛離開我的唇邊，具體到底怎么罵的我，我早已忘卻了，只是記得她罵我罵的厲害，記憶里我的哭聲似乎掩蓋了她的罵聲。

奶奶在一旁也并沒有趕我，只是像是在添油加醋地說“以后也指望不到你”之類的話。

二叔是比較軟弱的一個人，面對二嬸對我的辱罵，也只是讓我“快點回家去”。心有不甘的我哪里肯被罵完就回家去，便一直坐在地上大哭。

奶奶似乎更不想留我，仿佛總是怕我吃了她家里的東西，占了她家便宜似的，便似拉非拉地領著我往門口走去。好像自從那次后，除了逢年過節，我再沒往奶奶家去過，直到幾年后，他們家搬了新家。

奶奶的新家，也就是二叔蓋的新家，搬到了離外面那條公路更近的地方，于是便離我家也更近了，只相隔了一條水泥路。奶奶家搬過來之后，家里買了一臺液晶電視，那可比我家的小彩電要更有吸引力的多，于是后來我便經常過去看電視，坐椅子上看、把椅子拼在一起躺著看.....去的次數多了，奶奶便又覺得我在“占她家便宜”了，也總是念叨著“以后也指望不到你”之類的話，每當奶奶說到這里的時候我都覺得她太看輕我了，我很清楚自己會孝順，并且當時總是對自己的前途格外自信，總覺得自己要成為一擲千金的“大人物”。

記得某次去她家的時候，她正喝著優酸乳，見我來了，第一反應是想著把優酸乳往后藏。當時已經上初中的我對于奶奶的動作并不感到很意外，只覺得奶奶一副窘態很是可笑。奶奶見我早已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只好略顯尷尬地問一句：“房間里有你姑媽前幾天拿來的飲料，你喝不？”我搖了搖頭，在奶奶家轉悠一圈之后，也沒有開她的電視機，就回家了。

由于媽媽時常對我講起她在坐月子的時候，奶奶過分的所作所為，讓我總是覺得我的奶奶與別人的奶奶相比實在是太過分了。媽媽當時懷著我，我的奶奶還總是讓她干活，甚至有些令我覺得過分的重活，做飯，洗碗。生了我之后，我姨媽送過來的一只雞，用來給我媽媽補身體，卻在我媽媽干活回來之后，早已被奶奶吃的剩下一些湯。吃飯的時候奶奶很關心的樣子，把湯全給媽媽，再給媽媽添上滿滿的米飯。

奶奶對我們這兩個孫子也是絲毫不上心，自己撿來一個女孩，總是說著“我以后就指望她”。結果一個女兒養成了當地出名的“二傻子”，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有個很傻的姐姐，這也讓我對奶奶家總是有許多不滿。

其實奶奶和二嬸認為我“指望不上”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因為我媽媽在四十歲才生的我，我的年齡太小，讓她們覺得等不到我回報她們的時候，沒法享受到我的福；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我展示出來的倔脾氣和頻頻頂撞長輩的行為讓她們覺得我“成不了氣候”，認為我注定是個不太行的人。也正是因為這，奶奶對撿來的姐姐異常寵愛，寵愛到從不讓她做事，寵愛到她后來成為別人眼中的缺根筋的人。

帶著對奶奶的溫暖和不滿，我也漸漸長大成人，也成功步入了大學。去年寒假的時候，奶奶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一開始還能下床走走，后來就只能勉強坐在床上，吃喝拉撒全由父親和幾個叔叔照顧，我的母親雖然沒有被奶奶好好待過，卻也總是去搭把手。

到正月出頭的時候，奶奶走了，由于疫情的影響，也沒有請太多的親朋好友過來，沒有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也沒有響徹整夜的嗩吶聲和誦經聲。一切似乎都那么平靜，奶奶也好像只是靜悄悄地拄著拐杖離開了我們的視線。對于親人離開，我好像并未來得及反應，只覺得好像空落落的，后來的老家似乎和幾年前的老家遠遠隔著一個時代。

我猛然意識到：好像奶奶說的話不無道理，她確實等不到我出人頭地，也享受不到我的福氣，而我也確實到現在依舊碌碌無為，只是一個平庸的大學生，僅此而已。想來我似乎也對奶奶沒有什么不滿了，她本就等不到我的回報，其實也本就大可不必對我多好，而我似乎卻顯得多了些貪心。也許奶奶欠媽媽很多關心，但是我并無索取更多的道理。

原來一切和我想的真的不一樣，我一時間竟然仿佛失去了一部分動力。以前總想著，考了好成績，打暑假工賺了點小錢回家給奶奶帶點什么，也讓奶奶覺得我可以做得很好，可以很優秀。可是一切好像都那么晚，我在奶奶眼里始終都“指望不上”，日后也沒機會刷新奶奶的對我的看法了，我也好像再沒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

小時候和伙伴們玩鬧，眉角磕到了玻璃，留下了一條難看的痕跡，現在有人問起來，我只能記起那天和小伙伴們嬉戲打鬧的歡樂和開心，卻早已記不清磕到眉角的痛楚。后來我明白了，原來真正放下某個人、某件事，你會記起來留在你生命中的美好與歡愉。正如現在提起奶奶，我總是會想到她在我生命中留下的那溫暖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