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yīng),耳機中那夾雜著許多雜音的呼救聲便再次傳來,且呼救人的語速也比上一次著急了許多。
“隊長,怎么辦?”這一次包括站在樓頂?shù)耐趺骶趦?nèi),都將目光投向了魏溢林,那一霎魏溢林忽地覺得自己的身軀就像被什么灼了一下似的因 為他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不是如何去救援,而是如何避免去做這個決策!魏溢林將目光投向身邊的四人,最后他甚至將目光放在王明君身上,他在等待,等待著他們幫自己作出決策。但這個念頭卻很是荒唐——暴力機關(guān)強調(diào)的是服從,近乎絕對的服從。
就在這猶豫不決之中,呼救聲再次從通訊器中傳來,這次伴隨著呼救聲傳來的,還有那清晰且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聲。
眾人的目光變得愈發(fā)灼熱,魏溢林覺得自己的作戰(zhàn)服已經(jīng)冒出了白煙,他的五臟六腑都開始沸騰,心臟也隨之“砰”、“砰”、“砰”地跳起來,大腦也開始發(fā)脹、發(fā)熱。魏溢林開始祈禱,希望自己能在這時承受不住,雙眼一白暈死過去。
第四次呼救令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因為這次從通訊器中傳來的雜音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人的聲音,魏溢林就聽清楚了一個詞“拋棄”,一個字“活”。
第五次呼救在呼救者的慘叫中戛然而止,隨后是一陣令人抓狂的噪音,就在眾人忍不住要扯下自己的耳機時,“砰”,登時,所有人就像掉進了一個冰窟窿中一樣,僵在原地。
魏溢林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回過神來的,當他回過神后,通訊器已經(jīng)恢復(fù)了寧靜,他看了一眼眾人,秦天武正默默地擦拭著自己的步槍、喬武那鷹一般的雙眼正在與那寒光閃閃的匕首互試鋒芒、鐘文峰雙目緊閉,牙關(guān)緊咬,雙手卻如閃電般將一塊塊鋼件拼裝成一把手槍。柏韻蓮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雙肩一顫一顫地,她已經(jīng)摘下了手套,白皙的手背印在魏溢林漆黑如墨的眼眸中。
“或許,我們應(yīng)該生死看淡。”喬武凝視著自己的匕首,聲音就像朔風(fēng)一般,寒冷噬骨。
“沒用的,喬武。”說話的是鐘文峰,說話間他已經(jīng)抬起頭,但眼睛分明是盯住魏溢林的,“我們的良心會譴責我們一輩子。”
秦天武頗為輕蔑地“哼”了聲。
“走吧,我們?nèi)タ纯础!蔽阂缌趾鋈粊砹司洌叭タ纯此麄儭!?
眾人出乎意料地安靜,沒人贊成,也沒人反對,在令人窒息的安靜中,柏韻蓮放下了擋住臉的手,看著眾人的目光有些膽怯。魏溢林用余光瞄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的眼角竟有些紅腫。
秦天武扭了扭脖頸,站了起來,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徑直朝皮卡走去:“我來開車。”
“我當射手。”喬武說著,抓著皮卡車的欄板,一翻身跳上了車斗。
“我也是。”剛從三樓下來的王明君一手抓住皮卡車的右前車門的上框,雙腳站在供人上落的踏板上。
鐘文峰是在柏韻蓮之后站起來的,不過他并沒有去后座,而是一翻身跳上了后箱,背貼著秦天武。魏溢林則抓住了皮卡的左后車窗框,左手單手握著沖鋒槍。這么個乘車法,就是為了在遇到危險時,能第一時間跳車逃生。
皮卡車慢慢地轉(zhuǎn)出了工廠,駛上了一條東西向的雙向四車道公路,這條公路上也亂七八糟地停著許些車輛,有不少發(fā)生了碰撞,幸運的是,汽車殘骸的密度還不至于令道路完全阻塞。一個感染者病懨懨地倚在一輛還沒有熄火的汽車旁,他雙目迷離,兩邊嘴角上有一行深色液體流過的痕跡,當皮卡車從它面前不遠處駛過時,它猛地跳了起來,眼神中的迷離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兇狠。
不過感染者與皮卡車之間的距離還是遠了些,直到它落下時,離皮卡車還有接近一米半的距離,當它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時,皮卡車已經(jīng)駛遠了,揚起的灰塵、留下的尾氣噴了它一臉,感染者悻悻地叫了幾句,又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游弋。只用了五分鐘,他們便來到了紫金西路97號。這也是一條雙向四車道的馬路,不過路上的汽車密度大了許些,有好幾處,秦天武不得不撞開道路中間的欄桿,駛到對面車道去。
奇怪的是,這些汽車殘骸中間并沒有哪怕一個感染者的蹤跡,街邊的商鋪中也沒有感染者露頭,或許是它們早已習(xí)慣了汽車引擎的聲音?又或者, 它們是禿鷹小組的槍聲所吸引?想到這,魏溢林不禁頭皮一麻。當門牌上的數(shù)字變成60時,秦天武將車停了下來,根據(jù)經(jīng)驗,這里離53號也不過是數(shù)百米之遙了,再近就是在侮辱感染者的嗅覺、聽覺、視覺了——盡管誰也不知道感染者此三覺是否還在正常工作。
越往前走,眾人的眉頭也漸漸變成了“川”字型,道路上躺滿了尸骸,有些失去了手臂,有些失去了頭顱,還有些身上便硬生生地挖出了四五個大窟窿,一輛大客車橫亙在道路中央,客車兩側(cè)都堆滿了轎車的殘骸,看起來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了一起慘烈的汽車事故,大客車的玻璃窗上灑滿了血跡,已經(jīng)看不清車內(nèi)的狀況。
它兩側(cè)的小汽車大多已經(jīng)變形,玻璃碎裂,有的內(nèi)部空空如也,有的還卡著一兩具尸骸。魏溢林靠近了一具卡在汽車內(nèi)的尸骸,尸體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瞳孔上布滿了血絲,皮膚上是灰白色的,看起來也已經(jīng)被感染,但奇怪的是,當魏溢林試著靠近他時,他卻沒有絲毫反應(yīng),而他的身上,也沒有明顯的創(chuàng)傷。難道,它是被餓死的?
但現(xiàn)在還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繞過了公共汽車,卻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原來,公共汽車背后,也橫七豎八地躺著好些尸骸,尸骸之中還有幾個鶴立雞群的感染者,不過濃濃的血腥味似乎干擾了它們的三覺——它們對近在咫尺的幾人似乎視而不見。
喬武按住了鐘文峰已經(jīng)抬起的槍口,后者的手指已經(jīng)搭在扳機上了,而且槍口也在不停地顫抖著,看起來緊張得很。紫金西路53號是一間煙草店。煙草店門口放著一只雙門冰柜,冰柜的門敞開著,里面的飲料早已被一掃而空,跨過重重的尸骸,店鋪內(nèi)一左一右兩排柜臺,柜臺中放滿了名貴的香煙,貨柜后是鑲?cè)胧截浖埽浖苌隙褲M了大眾化的香煙,以及紅酒、白蘭地、百年糊涂等。只是這些昔日的享受品,在如今的環(huán)州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市場——起碼它們至今仍好好地待在貨架上。
專賣店中堆滿了尸骸、其中正對著大門的那個柜臺前,倚著一個身穿白色防護服的人,他的面罩上滿是血跡,但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盡管附近的感染者沒有對眾人作出反應(yīng),但魏溢林也不可能愚蠢到去“挑釁”它,經(jīng)過觀察,他發(fā)現(xiàn),這間煙草店右手邊是一條小巷子,巷子中還分出許些岔路,其中應(yīng)該有能夠繞到煙草店后門的,而如果禿鷹組還有幸存者的話,巷子中的岔路也是他們逃生的必經(jīng)之路。
魏溢林將沖鋒槍背到身子左側(cè),右手抽出了那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左手取出了手槍,輕聲道:“不到生死關(guān)頭,嚴禁開槍。”
眾人點點頭,紛紛學(xué)著他的樣子,取出了手槍與匕首,只有柏韻蓮關(guān)掉了手槍的保險,看起來,這家伙對自己的自控力沒什么信心——盡管,要求她表現(xiàn)得與其他人一模一樣,確實是在強人所難。
不出魏溢林所料,煙草店是有后門的,這是一扇綠色的鐵皮門,半掩著,但這很明顯不是它的意思——一具尸體倒在鐵皮門與門框之間,硬生生地擋住了鐵皮門的軌道。當眾人的目光聚集在這具尸體身上時,他們的臉色又是一沉——白色的防化服、黑色的突擊步槍。尸體是倒伏在地上的,看不見他的臉,但從他后腦上的那個孔洞來看,他的臉估計也沒了吧……恨意,忽地從鐘文峰臉上掠過。
王明君輕輕地打開了鐵門,陽光驅(qū)散了門后的黑暗,這是一個小房間,靠墻的地方,橫著一張彈簧床,彈簧床旁邊還有一張小茶幾以及三張塑料小凳子,茶幾上放著兩只已經(jīng)落滿了灰塵的茶杯以及一個插了五六根煙蒂的煙灰缸。小房間的另一面橫墻上,開著一扇單面門,這是一扇常見的棕黃色木門,也是敞開著的,門口臥著兩具尸體,側(cè)邊的墻上還有一具脖頸幾乎被割斷的尸體。
王明君轉(zhuǎn)過身,用滿是疑問的眼神看了眼魏溢林,后者點了點頭,于是王明君打頭,喬武斷后,兩人踏入了小房間,鐘文峰和秦天武則留在屋外警戒。魏溢林蹲下身,輕輕地將那個殉國的袍澤翻了過來,他的臉果然已被子彈削去了一大截,面罩早已不見蹤影,殘存的臉部及脖頸部都布滿了傷痕,他左手的手套也不見蹤影,無名指和尾指都不見了,中指只剩下最靠近手掌的那一小節(jié)。
魏溢林硬地將悲傷咽了回去,伸手在袍澤的脖頸上摸索著,很快他便摸索到了那條細細的銀鏈,輕輕一扯,難以想象,它竟然沒有被瘋狂地感染者咬斷。
于是魏溢林小心翼翼地將它從袍澤脖頸上取了下來,鏈子的兩側(cè)都沾滿了尚未凝固的鮮血,這些鮮血順著鏈子一直往下流,已經(jīng)染紅了拴在鏈子上的牌子。魏溢林在袍澤的防化服上輕輕地抹干凈了銀牌上的血跡——周昭桓 B型血 第九空中機動旅三團二營 番號后還寫著籍貫,但由于血跡沒有完全擦拭干凈的緣故,已經(jīng)辨認不清了。
“韻蓮,帶他回家吧。”柏韻蓮的那只大箱子中,除了必備的醫(yī)療工具外,還有一只小小的用開合處安有磁鐵的紙盒,這盒子是干嘛的,柏韻蓮一直沒有說,但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了答案。
只見柏韻蓮輕輕地打開了這只盒子,這只盒子中間橫亙著一道“柵欄”,“柵欄”左邊松散地塞著幾張小紙條,取出一看,紙條的一側(cè)印著六個方框,前面三個印著幾只五號黑色,由上到下分別是“姓名”、“生卒年”、“原因”。
“只有五張?”魏溢林眼尖,詢問柏韻蓮的聲音除了疑惑外,甚至還有些“早就知道”的味道,果然不待柏韻蓮回應(yīng)什么,他便自言自語了句,“也是,一直如此。”
“隊長,里面只有只發(fā)現(xiàn)了三個。”不等柏韻蓮或魏溢林再說些什么,王明君的聲音便從煙草店中傳來。魏溢林聞聲皺了皺眉頭,嘴唇動了動,但什么也沒說,起身走了進去。柏韻蓮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走了上去。轉(zhuǎn)過那扇木門,迎面便是賣七匹狼的柜臺,這個柜臺左側(cè)有一道隔板,供人在柜臺前后走動只用,現(xiàn)在隔板已經(jīng)被沖開,一具身穿防化服的遺體就半倒在隔板后的柜子邊上,遺體的雙手都血淋淋的。
另一具遺體則伏在柜臺上,他的下半身還留在柜臺外,腳部的防化服已經(jīng)被抓得支離破碎,碎片無不染上了斑駁的血跡,覆在柜臺面的背部被不知什么東西烙上了十道觸目驚心的血印,印子之下,血肉之中,有什么正散發(fā)著瘆人的白光。這具尸體的腦袋上有一個拇指般粗細的孔洞,孔洞中還不時滴出混雜著紅白兩種色彩的半凝固體,第三具遺體倒在門口,他身上還積壓著五六具感染者的尸骸,遺體狀況暫時還不清楚。
“這是什么東西?”魏溢林指著那趴在柜臺上的遺體背脊上的傷疤問,這傷口太過詭異,魏溢林也被一只感染者撕扯過,但那只感染者卻只是給防化服造成了一些褶皺,除了破壞了它的觀賞性外,就再也沒留下什么了,但這具遺體的防化服卻是被撕碎了!而且看痕跡不是被眾多爪子,而是被一雙爪子撕碎的!這得多大的力度?爪子得多鋒利?
“韻蓮,記錄下來。”魏溢林自顧自道,但奇怪的是,他沒有得到回應(yīng),不知怎的他心中竟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