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峰躺上床時,大床明顯往他那邊傾斜了一點(diǎn),睡夢中的陸遙可能感覺到了,身體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穩(wěn)的呼吸。
路君峰知道她是真的睡著了,沒有故意假寐以緩解兩人之間的尷尬,她是真睡還是假睡,她是清醒著還是迷糊著,從她的氣息中他便能知道。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他們同床而眠,一張床,一條被子,一個枕頭,她甚至?xí)诎胍估镆驗(yàn)槔涠拷?
那些過去,在這間狹小昏暗散發(fā)著一股子霉味的小旅館里,像一條陰冷邪惡的毒蛇,一絲一縷,一寸一挪,不知不覺間緊緊纏繞上他的心,并張開嘴向他挑釁的吐著猩紅的芯子。
沒有嚴(yán)絲合縫拉上的窗簾處透進(jìn)的蒼白月光,在她側(cè)著的身軀上仿佛鍍上了一層柔軟的光暈,看在他眼里,竟然迷幻得讓人不敢相信她是一個真實(shí)的人。
在她離開的那些年,他每一天每一晚,都只能靠著那些回憶飲鴆止渴,像一個癮君子,一邊沉醉在關(guān)于她的記憶中一邊殘忍的面對她已經(jīng)離開自己的現(xiàn)實(shí)。
而這個讓他從少年時代就開始朝思暮想了十幾年的人,此刻正躺在自己的身邊,他一抬手就能輕而易舉的觸碰到她的后背。
陸遙入睡快,但其實(shí)睡起覺來并不安穩(wěn),幾年前是因?yàn)樗瑝衾p身,而后來在馬賽馬拉則是因?yàn)楣ぷ鞯脑颍屗谒瘔糁幸搽S時保持了一定的警覺性。
在陸遙感覺到自己后脖頸處有溫?zé)岬臍庀⒋捣鲿r,她腦袋里的第一反應(yīng)是營地里闖進(jìn)了某種動物!而這種認(rèn)知讓她身體的反射弧迅速作出了下意識的行動,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出了手!
然而當(dāng)她動作利落的一個翻身上馬,將某只“動物”的腰身夾緊在自己雙腿之下,雙手將其“前爪”高舉過頭固定,自己的上半個身軀幾乎和“動物”的身體緊密貼合在一起……
待看清被自己一招制勝的某只動物的臉,陸遙真希望當(dāng)初被一腳踹在“腹腔的左上方,于左季肋區(qū)胃底與膈之間”,所謂脾臟這個器官,口吐鮮血不止的人是自己!
事情剛發(fā)生的一剎那,兩人都還沉浸在各自的震驚中無法恢復(fù)過來,所以兩人均不動聲色的僵持了幾秒這幅令人遐想爾爾的畫面。
而當(dāng)陸遙打算先放了路君峰,然后向其解釋一番自己剛才一系列行為的原因時,就在他們一墻之隔的另一間房間內(nèi),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來某種讓人頗為……臉紅心跳的聲音……
對于一個簡易的紅燈街的招待所來說,這些聲音就像是兩間房之間根本沒這堵墻似的傳入了兩人的耳中。
而這些聲音組合在一起,仿佛在眼前展開了一副清晰完整香艷無比的有聲畫面。
陸遙:“……”
路君峰:“……”
“我早說不該住這里……”陸遙在這種尷尬到想要自己捅死自己的境地中率先做出了反應(yīng),她放開之前箍住路君峰的手,慢慢的坐直身子。
在她突然意識到這種姿勢比起之前更為曖昧?xí)r,還沒等她將一條腿從他身上抬起,她便感覺自己天旋地轉(zhuǎn)了一陣,然后她就變成了一只無力反抗的“動物”,被人強(qiáng)勢壓在了身下。
陸遙在經(jīng)歷過上一次的“交戰(zhàn)”后,已基本掌握了這位路醫(yī)生的尿性,于是她直視他的眼睛,口氣中略帶著點(diǎn)同情道:“路醫(yī)生不會是……有反應(yīng)了吧?”
路君峰的身子抖了一下。
“難道路醫(yī)生平時不看這種……小電影?隔壁這種水準(zhǔn)可是連開拍前的彩排都不夠格吶!依我看,你真的有必要和你那位膚白貌美身材玲瓏的小女朋友,好好研究一下某國具有指導(dǎo)借鑒意義的優(yōu)秀動作片。要是你們沒有經(jīng)驗(yàn),我倒是可以推薦幾部經(jīng)典的。”
路君峰的手掌撐在她頭兩側(cè),高大的身軀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自己的勢力范圍中,然后好整以暇的盯著她不羞不臊的臉,虛心求教道:“好啊,那就推薦幾部吧。”
正打算欣賞路醫(yī)生大紅臉的陸遙,被他這句話雷得忘了往下該怎么編,還沖口而出了一句“不要臉!”
“不要臉?你知道什么是不要臉嗎?”路君峰的嘴角勾了勾,耐人尋味的眼神在陸遙上下起伏的胸口和她纖細(xì)的腰身處巡視了一圈,這副神情與他平日里一派正人君子的形象相去甚遠(yuǎn),要不是陸遙了解這個人,恐怕得把他歸類于慣于在情場上撩騷撩閑的老手。
“路大醫(yī)生,你不會還是個……雛兒吧?”
路君峰:“……”
陸遙使出殺手锏,一招就KO了路君峰。
想刺激她?也不想想她這幾年在眾多口味甚重的老外堆里是怎么廝殺下來的!
路君峰在她的挑釁下,終于決定不再向她展示什么是真正的“不要臉”。
他翻身躺在她身邊,卻沒有刻意挪開位置,所以兩人的身體此刻靠得很近,陸遙的頭發(fā)甚至有很大一部分被他壓在了身下。
陸遙其實(shí)很想說一句:“你壓著我頭發(fā)了。”可是她忍住了,直覺告訴她這句話并不適合在當(dāng)下這種狀況下說。
而隔壁的聲音也不知在什么時候停下了,陸遙聽到隔壁衛(wèi)浴間傳來的水聲,困倦得只想沉沉的睡去,管他身邊是路君峰還是什么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
“阿遙……”可是路君峰并不打算放過她,他清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陸遙在腦袋放空的狀態(tài)下難得不帶戒備的“嗯”了一聲。
“如果,我們能回到十年前,我不曾離開過你,你也從沒有遠(yuǎn)走他鄉(xiāng),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也會像這樣躺在一張大床上,身體挨著身體。我對你說‘阿遙,快睡吧,都這么晚了’,你卻說‘我先去看看孩子睡了沒有,你先睡吧,明天還有手術(shù)呢’。”
路君峰像是在講一個故事,還是個平淡無奇到很適合作為睡前講的故事,可是在陸遙看不到的眼睛里,卻有濃重到怎樣都化不開的深深的眷戀和向往。
陸遙難得沒有對路君峰這個尷尬的故事斥以諷刺,而是幽幽的說道:“難道不應(yīng)該是‘阿遙,你怎么已經(jīng)睡了?你明天一早不是要作報(bào)告嗎?報(bào)告寫完了嗎,PPT改好了嗎?’而我則把頭蒙進(jìn)被子里,手指著床頭柜上的筆記本電腦委屈道‘可是我好累好困啊,阿峰,你幫我寫好不好,你就算閉著眼睛寫也比我寫得好,求求你嘛’……”
兩人都無聲的笑了。
路君峰曾經(jīng)得到過陸遙的全部,可是那一年,他飛也似的逃離她,直到后來他才發(fā)覺,今生早已以她畫地為牢。
陸遙在馬賽馬拉營地長年累月的工作中養(yǎng)成了非常苛刻的生物鐘,可是她一醒來就發(fā)現(xiàn)身邊的位置空了,看來路醫(yī)生的生物鐘也不是省油的燈。
陸遙像只無尾之熊,懶洋洋的爬起來。
“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路君峰洗漱完從衛(wèi)浴間出來,看到陸遙頂著一頭亂哄哄的雜毛盤腿坐在床沿,眉梢邊籠罩著散不開的倦意,她這樣一副純良無害卸去一身芒刺的樣子,好似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她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每一個清晨。
陸遙邊看手表邊打了個哈欠道:“你不是七點(diǎn)半上班嗎?”
她還記得他說過自己七點(diǎn)半就得到單位做準(zhǔn)備。
“嗯,還有時間回去換身衣服。”他下意識的避開她的視線,因?yàn)樗械摹鞍V心”都藏在了自己一雙眼睛里。
陸遙聽了他的話,眼睛在自己和路君峰身上溜了一圈,兩人除了襯衫有些皺巴巴外,她自認(rèn)為形象還不算太落魄,哪像路醫(yī)生從小就是個潔癖晚癌重癥患者,還是個絕對無藥可治的。
簡單洗漱過后,兩人一前一后下了樓。
路君峰的腳剛沾到一樓的地板,陸遙突然大聲說道:“一會兒你趕緊去上班吧,別遲到了,我自己走就行了。”
還沒等路君峰回話,陸遙三步并作兩步的竄到了柜臺前,沖著柜臺里正喝著豆?jié){的那人說道:“老板,退房!”
紅燈街招待所前臺發(fā)型炫酷的大叔,抬起眼皮打量著眼前的人,嚴(yán)重睡眠不足的水泡眼上眼皮厚得像是兩盞燈籠,“交押金了嗎?”
陸遙搖頭。
“押身份證了嗎?”
還是搖頭。
但她解釋道:“我沒交押金更沒出示證件,難道不是更該好好檢查檢查?”
“檢查?”
“沒錯,檢查我有沒有拿走房間里的東西!”
大叔一雙燈籠水泡眼向上翻滾一周半,再配合上嘴角邊那片吊垂肉的抖動,完美生動的向陸遙詮釋了怎么用臉部表情罵人“有病”。
路君峰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徑直走到柜臺前伸手自然的攬?jiān)谒绨蛏希跉饴裨沟溃骸斑€走不走?一會兒我上班真該遲到了,要是單位罰我獎金,月底還怎么給你買你喜歡的那個包?”
陸遙被路君峰半推半攬的往外走,邊走還邊頻頻回頭,嘴里嬌嗔著:“你之前不是說不給我買嘛……”
兩人走出一段路后,路君峰才說:“怎么樣,出氣了?”
終于從“買春女”榮升為“被男人養(yǎng)著的幸福小女人”。
“所以快點(diǎn)走吧,要不然真得扣你獎金!”陸遙伸長雙臂舒展開一個動靜不小的懶腰,路君峰的手從她肩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