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雙手,摸著她的額頭低聲呢喃:“還好沒發燒,以前喝醉了總要發個小燒?!?
聽到他說話的聲音,陸遙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掙扎著要起身,卻被路君峰摁回了床上。
“乖乖躺著別亂動,我去給你拿毛巾?!彼麆傓D身,手就被陸遙拽住。
“阿峰?”甫一出口,她便皺眉,“不對,不是阿峰,沒有阿峰了,早就沒有阿峰了!你是誰?你是誰……”
陸遙這回真是醉得特別徹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說的話也全是直接從腦袋中蹦出來的,完全沒有清醒時那樣經過修飾加工和隱藏。
“阿遙,我是阿峰啊,是你的阿峰??!”聽到她語無倫次的話,他半跪在她床邊,將她一雙手珍重的包裹在自己手心里。
“不,你不是……阿峰已經離開了,他已經走了。他告訴過我,他走了后就再也不會回來……”陸遙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隨著她說話時的羽翼輕顫,淚水一滴滴的落進了路君峰的心里。
路君峰的心疼得要裂開,他急忙伸手抹去她的淚,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一遍遍的重復著:“對不起,阿遙,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陸遙的另一只手主動撫上他的臉,臉湊近他,她期期艾艾的說道,“阿峰,你不要對我道歉,我不要,我只要你……回來,回到我的身邊。阿峰,我真的好累好痛啊,每一天每一天都是……”
“爸爸死了,他們那么對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向他們解釋。洗腳水……紅色的墨汁像血一樣恐怖……還有那天晚上我又冷又怕,我想逃走的,可是、可是我沒有地方可以逃?!?
“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等著你回來,我有時會想,你回來后不用幫我也不用為我和他們解釋,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再抱抱你……在我最冷最累最痛的時候,我唯一渴望的就是想要抱一抱你。我總是在想,如果我還能再見到你……能再像過去那樣被你抱在懷里,那么就算我心里再痛……再難……我也能撐得下去的……”
陸遙的額頭抵上路君峰的,她說的那些話,斷斷續續的幾乎無法連成一個完整的句子。
她現在的狀態可能是在半夢半醒中,她甚至以為眼前這個人只是自己的一個幻想,一個影子,一個輕易不敢念起,只有在酒精的催化下才敢對著他透露那么一絲半點委屈的人。
“阿遙……”當她說完最后一個字時,他早已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用盡全身的氣力把她緊緊的抱在懷里,咬牙硬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卻抑制不住的落在陸遙的頭頂。
他一遍遍的吻著她頭頂的發,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把她所有受過的傷遭受的罪一并加注在自己身上!
如果能讓時間倒退回十年之前,他一定會把那把刀從地上撿起來,然后準確無誤的插進自己的胸膛,一寸也不會偏差的將刀尖沒入心臟!
作為心腦外科的權威,他完全知道刺中哪一個地方才能讓自己絕對活不了!
路君峰啊路君峰,你這個虛偽卑鄙無恥的小人,你憑什么那么作踐她傷害她拋棄她,你又是憑什么還能聽她喊你一聲“阿峰”!
十年前,你究竟對她做了什么?。。?!
“阿遙,你感覺怎么樣,想要喝水嗎?”
陸遙歪歪斜斜的從床上坐起了身,手掌揉著自己幾近炸裂的太陽穴,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一點意識,但當她的眼角余光瞥見某個身影時,嚇得她差點摔下了床!
“怎么了?”路君峰從一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急忙走到她床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陸遙卻像觸電般的躲開了他的觸碰。
“阿遙?”
“別叫我!也別碰我!”陸遙下意識吼道。
“阿遙,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陸遙冷笑,“你什么都不是!請你馬上出去!”
路君峰帳然若失的坐回到椅子上,仗著昏暗的床頭燈,肆無忌憚的將自己刻骨的視線落在陸遙身上,面上卻收拾起過多的情緒,淡然的再次開口,“你真的那么恨我,不愿意原諒我嗎?”
“路君峰,”陸遙一字一頓無比清晰道,“我恨你!”
“到底要讓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諒我?”雖然早就知道她恨自己,可親耳聽她說出口,他的心口還是忍不住一陣刺痛。
“你還不了,”陸遙冷眼看著額蹙心痛的路君峰,心里爽翻了,“恨你的是十年前的陸遙,你要求得原諒,那你就去祈求她的原諒吧!至于我,現在的陸遙,我不恨你,也不在乎你怎么看待我,你是想得到我的原諒還是繼續恨我。I don’t care!”
陸遙攤了攤手,一臉的無所謂,“所以,你就別總是跑來我這里討罵了,也不用為了你那點過不去的良心來尋求安慰?!?
“我來找你,不是為了這些。”
“你怎么想的和我沒有關系,你如果不想讓我打電話叫酒店保安把你‘請’出去的話,你還是自己滾吧!”
“阿遙……”
“滾!”陸遙手指著門口的方向厲聲道,不愿意再和他多說一個字!
路君峰走后,陸遙將床頭柜上的那杯水倒掉,然后再給自己重新倒了杯,一口氣不間斷的喝完,接著就是長時間的坐在床沿發呆。
她現在雖然已經清醒了,可腦袋依舊有些昏沉,太陽穴傳來一陣陣跳動的疼痛。
然后她一點一點的想要回憶在自己清醒之前都發生了些什么,只是他們陸家的“一口懵”絕不是信口開河,她喝下去的那幾杯所謂的“果汁”其實是兌了伏特加的雞尾酒,洋酒后勁特別足,以她的酒量就是一小口都能暈菜。
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回憶起任何事情,她是真的完完全全斷了片。
不過陸遙在剛才醒來之前做的那個夢卻一直清晰的留在她的腦海中,這個夢她已許久不做了,不知道今天抽了什么風,竟然又夢到了。
那個過去她經常會做的夢……
在夢里路君峰終于給自己打了個電話,語帶哽咽問她到底鬧夠了沒有,而她的眼淚在聽完他這句話后立馬就掉下來了,嘴里一直說著不鬧了不鬧了我不鬧了,阿峰,我要回去你身邊。
然而每一次,她都會在他開口答應她回來前從夢里驚醒。
反正也睡不著了,陸遙干脆整理起行李來。
她訂了今天的早班飛機,雖然現在時間尚早,但她還是決定早一點去機場,好像去了機場就能讓她安心。
她把東西攤得到處都是,但其實統共沒多少東西,不過幾套換洗的衣物,洗漱用品和有關馬賽馬拉的一些資料,很快就打包完了,陸遙正換好鞋,拖著行李準備去大堂辦理退房時,手機無端的響了起來。
陸遙狐疑的看著屏幕上閃爍的那個名字,接起手機:“Eric?”
國內和南非有六個小時的時差,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通常這種時候她的同事們早就休息了。
“YoYo……”陸遙的這位來自新澤西的同事一直是個快樂的大活寶,平時的說話聲能蓋過營地里那輛快要接近報廢的皮卡發動機的聲音,但他現在在電話的另一端,竟然囁嚅的不知該怎么和陸遙開口。
“怎么了?”陸遙的心突然揪緊,“是不是simbo出什么事了!”
“不不不不不不是simbo,它好著呢,特別的好,今天還和新來的小伙伴打了一架,你不用擔心,它打贏了!”
陸遙:“……”
“YoYo。”電話那頭似乎換了一個人。
“隊長?”
“是我,YoYo,雖然很難開口,但我還是必須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标犻L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怎么說才能最大程度的降低對陸遙產生的影響,但思慮片刻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抱歉,你暫時不能回來了。”
陸遙一時間沒聽懂隊長說的話,她復述道:“我聽不懂您的‘不能回來了’的意思?是不能回協會工作了,還是不能回南非了?”
“非常抱歉,”隊長無奈的嘆了口氣,“雖然我們這里非常需要你,你也一直做得很好,可是,因為你的身份問題,你暫時回不了南非了。”
陸遙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露出什么樣的表情,莫名其妙?哀聲哉道?還是欲哭無淚?
陸遙坐在床沿,沉默無聲了一會兒,想起自回國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竟覺得這一切好似都被安排好了。
在她走下飛機的那一刻起,有一個人便無聲無形的把她圈牢在這片她曾經急欲逃走的地方,不管她怎么無視,拒絕,冷漠,都無法改變那個人對自己的掌控欲。
陸遙若有所思的看著腳邊收拾妥當的行李箱,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箱子,裝著幾件換洗的衣服和她那顆破碎不堪的心,她幾乎是倉皇無措的逃離這里,她以為自己已經逃離了所有一切痛苦的根源,卻原來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