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氣昏沉，是傾盆大雨到來前的寧靜，齊玥替他擋下了傅慧的算計，待李景傳他去攝政王府議事時，他才知道原來齊玥一直在默默保護著他。

李景淡淡道：“齊府大小姐算計攝政王妃，其罪當誅，念其是齊府嫡女，遂封為南意公主，遠嫁西涼，以結兩國之好。”

作為李景的擁護者，他知曉李景對傅慧的喜歡，那一番話下來，只有一個意思，若齊玥不是他的妹妹，只怕該落得死無全尸的下場。

倒不如讓齊玥去和親，他私下派人保護，等李景的人看顧松動了，他再尋個時間，將人悄悄帶回來，放在外地養著。

她不能嫁人，既然他打算孤身一人，終生不娶了，她自然也不能做任何人的妻子。

可他萬萬沒想到，李景派出的人皆是大周精兵，他只是文官，無論名聲如何響徹，可也安插不進一個人。

而且，他還發現安南候府還多了不少攝政王府的眼線，原來李景對他起了疑心，如果他救回了齊玥，心中的抱負將無法實現。

齊玥，他不能救，更不能去在意。他自知袖手旁觀是對不起她，可終生皆苦，大周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大周江山內憂外患，搖搖欲墜，文官本就該忠于君主，忠于天下。

他記得八歲那年的冬天，錦州下了一場大雪，像及了書中說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那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引得文人騷客提筆做詩，不是“瑞雪兆豐年”，便是“大雪三日，湖中人鳥俱絕。”

可沒人看見錦州城外官道上的難民，他們哆哆嗦嗦，用盡一切取暖，可最終還是被活活凍死。

權貴眼中的盛世雪景，換個角度，便是貧苦百姓的催命符。

他那時心中便有一個抱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要振興朝堂，激揚濁清，還給貧苦之人一個太平盛世，讓他們不用為了生計奔波，不用因為雪災就舉村逃難。

齊瑯的凌云壯志是普渡眾生，他只能對不起齊玥。

因此，他什么都沒做，甚至心中還有些慶幸，如果齊玥真死了，他就沒有了軟肋，代表沒有人能夠影響他，大不了下輩子他把命賠給她，興許正是他這一世的狠心，兩人還會有相遇的機會。

可為什么齊玥的死訊傳來時，他的心卻那么難過，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只要一躺下，無邊無際的痛苦就將他一層一層的包裹住，勒的他喘不過氣。

但他不能悔，新帝繼位是他實現心中理想的最好時機，只要天下太平，實現幼時的愿望，他自會去黃泉向她請罪。

可事情的走向出乎意料，九天突然出兵進攻大周，大周在先皇的迫害下，將門之家所剩無幾，為了抵擋九天的進攻，林家軍全部死于戰場，馬革裹尸，魂歸狼煙。

其中就包括那個笑起來有些拘束，但長相不似軍中人粗狂的林二公子，那個曾央求父親求娶齊玥的林塵，可惜啊，林塵和齊玥都死了，他心中還想過，奈何橋上兩人會不會相遇？

大周節節敗落，他便將自己全身心投入公事，忙起來兩天兩夜都是常態，同年們都說他一顆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只有他明白，他舍棄不了抱負，但也接受不了齊玥的死，索性就在忙碌中死去，給自己一個心安。

就算忙的腳不離地，睡不了覺，在九天的強勢進攻下，不少世家仍萌生了反心，大周滅國不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世家可以沒有皇帝，但一定不能沒有榮華富貴，他們身后往往是一個家族。

李景被群臣變節搞的心煩意亂，強勢鎮壓只會適得其反，但見他依舊堅定站在護皇派中，對齊玥之事生了愧疚，認錯道：“歲之，對不起，當初本王不該懷疑你，更不該將令妹封為和親公主。”

他面無表情的回：“為國效力，是臣妹作為大周人的應盡之責。”

就當大多數人都以為要亡國的時候，九天卻停止了進攻，只點名要他作為使節進行和談，他想不通為什么讓他去，是想通過侮辱他來侮辱整個大周嗎？

那他作為一個忠臣怎么能不去呢？

大周和九天的談判在青州舉行，沒去之前，他當談判是場鴻門赴宴，自古以來，戰敗之國都沒有好下場。

讓他沒想到的是，莊嚴的場合沒有群儒相對，只有兩個人，謝杭和他，以及空中劇烈的殺氣。

見面的第一眼，謝杭的眼里充滿對他的鄙夷，開門見山說他心中的刺，道：“齊大人，愛上自己的妹妹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在那種情況下，他甚至都沒去想謝杭為何會知道自己久藏于心中的齷齪心思。

他只明白自己很痛苦，齊玥不該影響他的心，更不該是他的妹妹。

心悅之人是從小相伴，同父同母的妹妹，怎么能不痛苦呢？

“可惜啊，齊小姐死的時候被人下了軟骨散，大周攝政王的士兵剛撤走，馬賊就來打劫，你說這是不是很巧？”

“虧得齊小姐烈性，自戕而死，這才免遭侮辱。”謝杭語氣逐漸諷刺起來，嗤笑道：“齊大人猜猜，齊小姐死的時候是不是很絕望，她知道沒有人會去救她，她甚至對你這個兄長都不抱希望。”

謝杭說的這一切他都知道，齊玥死在了西涼沙漠，他甚至都不能去為她收尸，不能讓她回故土安葬。

先前是由于李景的猜忌，后來李景見他勞心勞力，主動提及將齊玥從西涼帶回來，與林家二公子的尸骨葬在一起。

他再次拒絕了，人死后若真有靈魂，齊玥看見他的所作所為，肯定不愿回來，他又何苦還做讓她難過的事情？

一個人呆在大漠也挺好，清凈，沒有人煩著她，也不會有人嘲笑她。

他忠心耿耿追隨的人殺了他的親妹妹，作為臣子，他卻不能流露過多，正臣的使命是讓大周皆安，不是兄妹情深。

謝杭見他從始至終不發一言，對他的不屑更深，“齊大人就不爭論一番嗎？”

“青陽世子說笑了，臣無話可說。”他淡淡的回道，想說的話不能說，的確無話可說。

“說笑了？無話可說？”謝杭可以用怒視形容了，“齊大人還真是愛憎分明，忠義兩全，你喜歡的女子就因為她是你的妹妹，你便對她冷面相待，不聞不問，齊瑯，你這是那門子的喜歡？”

“世子，這是臣的家事。”他適時出言，打斷了謝杭的話，轉移話題問：“世子是打算讓大周朝貢，亦或者割城賠款？”

“呵，齊大人不愧是無雙國士，大義炳然，實在令謝某佩服。”

“嘭”一聲，謝杭從袖中扔出來一個東西，冷冷道：“這是齊玥的東西，本世子今日物歸原主，齊大人還會大公無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