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阿修似乎是真的走了，但何家的三小姐自始至終沒有露面。

何生這兩日在阿修的照拂之下，恢復的很好，身上的斑紋，除了神闕穴附近還有一點微不可見的暗紅，其他地方都退卻了個干干凈凈。

何母本來也是不愿阿修這么快走，但一來何老爺在旁勸著，說既然道觀確有急事，他們也不能不近情理，二來阿修整整留下了二十枚靈符，還有些護身符一直貼在何生床笫周圍，她便也無話可說。

是夜，何生吃了晚飯，便在樓上用功讀書。

年前縣里選拔鄉貢時，何生表現優異，得了縣令大人王蔚的賞識和推薦，還被他收為了學生。

王大人是湖州刺史李宗閔的門生，算是牛黨一脈，而省試的知貢顧伸顧大人又是牛僧孺的學生，如此算來大家都是一家人。

大唐自太宗開始，科舉制度便是選拔人才的主要手段，尚書省的省試由知貢主持，考生們考試時考卷不糊名，只要事先得了知貢賞識，而且考的也不是太差，基本就是中選有望。

所以像何生這種，尚未參加省試，就已經不小心認了派系的人才，只要順利通過后面的吏部選試，前途是一片光明的。

但即便是選試，也不是那么簡單的。

大唐選試十分另類，不同于前面的鄉試和省試，考教的主要是知識面，無論是經史子集、數學道家，還是精怪野史，都可能會考到，所以考生還需要讀很多書。

何生聰明，自小四書五經是讀的滾瓜爛熟，如今開始讀雜書，比如現在手上的這本便是牛黨魁首牛僧孺的《玄怪錄》。

要說這當朝太子少師牛僧孺雖為牛黨之首，卻也是有趣之人，平生不喜歡作詩，卻最愛寫志怪傳。

何生如今也算牛黨一脈，牛大人的書自然是要細細研讀的，剛好便讀到了這篇《齊推女》，講的是隴西李某的妻子被魂魄驚嚇而死，李某訴冤，最后妻子得以死而復生的故事。

正讀到精彩處，忽然一陣風吹來，把東邊的窗戶吹開，還吹散了幾張書桌上的白紙，何生便喊阿牛去掩上。

此時夜深，已到亥時，阿牛精神不濟，應了一聲，便瞇著雙眼，打著哈欠向窗戶走去，快到窗戶時，突然眼前一花，窗前出現了一個人。

阿牛耷拉著眼皮，沒有看來人，以為是伺候的丫鬟綠兒，便指了指窗戶，說：“快，快把窗戶掩上，莫擾了少爺讀書！”

正要回頭離開，又發現那人并沒有聽他的話，一動不動的，心中便有些生氣，怒道：“你這丫頭何時上來的，既來了，又不做事，還非要我親自來，好，好，你讓開！”

說完就伸手去推它，卻發現入手處軟綿綿的，心中好奇，于是強打精神睜開了雙眼，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就見面前站定了一個身著黃袍的人，臉上斑斕詭異，花紋紅黑相間，十分可怖，根本不是丫鬟綠兒。

“你.....”阿牛嚇的后退了幾步，正要質問來人是誰，突然對方手一揮，打在了他的身上，力量奇大，把他甩飛了出去，撞在了墻上，瞬間就昏死了過去。

“你....你是誰？”

聲音驚動了何生，他回過頭來，就正好看到了黃袍人把阿牛甩到了墻上。

“桀桀桀......”黃袍人張開了滿口尖牙的嘴，發出一陣怪叫。

這怪叫不似人聲，大半夜的咋一聽到，讓人毛骨悚然，汗毛直立，嚇的何生連忙往后躲。

“桀桀桀......”

又是一陣怪叫，黃袍人對著何生伸出來雙手。

看著面前的雙手，何生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哪里是手，這分明是一雙沾著黃色絨毛的動物爪子，那爪子上尖角總有三寸長，還閃著可怕的寒光，看著十分鋒利。

“妖怪？”何生剛剛看的可就是志怪書籍，如今一印證，心中就明白了。

“嗷嗚，桀桀桀......”

怪物沖何生咧嘴一笑，便快速向他撲了過來。

何生一驚，來不及起身，便連人帶椅子向右側倒了下去，而那怪物一個撲空，就落在了書桌上，四肢趴著，就像動物一樣，而且屁股后面還翹起了一條毛茸茸的長尾巴。

“嗷嗚......”怪物似乎有些憤怒，一通霹靂乓啷，把桌子上的諸般物事都掃落在地，然后又沖著正在地上爬的何生，發出一陣“桀桀桀桀桀.....”的怪叫。

此時何生只顧逃命，可不敢看后面的情況，他手腳并用，連滾帶爬的往床那邊沖了過去，因為那里貼了不少阿修給的符咒。

下午阿修走前，曾神神秘秘的對何生說：今夜一定不能下樓，萬一有事，躲到床上可以消災避難。

當時何生還覺得好笑，也沒有細問。

可沒曾想，幾個時辰后，腦子里嗡嗡的，只記得這句話了。

書桌和床之間，十幾步的距離，他好似走了一輩子一樣，那么漫長，等扶到床沿時，他終于松了一口氣，再往后看，又嚇了一跳，原來那怪物又飛撲了上來。

“完了？”何生絕望了，這怪物像根本沒看見床上的符咒一樣，又躍了過來，一下就趴在了床上。

“嗷嗚......”怪物像發狂了一樣，抬起爪子四處亂拍，把支撐幔帳的竹竿，連同幔帳拍飛了出去。

然后盯著近在咫尺的何生，又是一陣桀桀桀的怪叫，還伸出頭慢慢向何生探了過去。

何生盯著越來越近的怪物臉，嚇的一動也不敢動。

此時他才發現，這怪物眼睛的瞳仁是黃色的，妖異而恐怖，像帶了魔力一般，讓何生的注意力怎么挪都離不開的它的眼睛。

突然，他的身體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那退卻的斑紋，像蔓藤一樣從神闕穴向外生長，片刻之后又布滿了全身，這種感覺太熟悉了，他根本不會忘。

而這時，一股靈魂深處的疲倦向他襲來，他的眼皮越來越重，人越來越困，似乎身體已經不再屬于他自己，靈臺中最后一絲亮光讓他想起，這種場面他之前經歷過，只是忘了......

在睡著的那一刻，他發現旁邊急速沖過來一絲藍色的光芒，滋滋作響，十分霸道。

......

“元寶，元寶.....”耳邊傳來了母親的叫聲，何生慢慢睜開了雙眼，發現怪物已不見了，周圍已經圍了一群人，有父親、母親，還有三妹，阿牛和仆人們......還有阿修？

“確實是阿修，他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還對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