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袁方圓辭職的不止是妻子和女兒的離去,最主要的還是他的工作。
工作令他痛苦不堪,無休無止地忙碌,作為教導主任,他卻要在自己的崗位上違心地做許許多多與教育教學無關的工作,這令他身心疲憊,令他的靈魂長久地處在自相矛盾的煎熬當中。
除了向邵興旺傾訴,他在學校里再沒有朋友。
在老師眼里,他是領導,在校長眼里,他是員工。他要負責全校四十多個班級的教育教學工作,要安排教學,要培訓教師,要保質保量地完成每一天的教學工作。
這是他的本職工作。
但這并不是壓垮他這只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本人。
他對別人要求苛刻,對自己要求更苛刻。他希望自己經手的工作盡善盡美,可現實卻常常讓他自己打臉。
他在大會上向老師們承諾,除了教育教學工作,他可以把非教學工作替老師們阻擋在外,但他沒有這個能力,他卻總是夸下海口。
無休無止地迎接各級各類領導的檢查讓他消耗了太多的時間,他所帶的班級成績總是很差,引起家長不滿,校長不滿,老師們的鄙視。
他按照上級文件的要求,整天忙于設計各種各樣的表格,讓老師們填寫與教育教學工作毫無關系的各種數據,各種報表,各種計劃、方案、總結,老師們在背后已經不再稱呼他為“袁主任”了,直接稱他為“表(格)哥”,還有人當面叫他“表(格)姐”,甚至罵他“表子”。
像教學教研、師資培養、課題申報、作業檢查、隨堂聽課、質量檢測、評優選先、預算申報、檔案管理、文印資料、圖書閱覽、防病防疫、承辦賽事等等,幾乎都是他的工作,都是必須要完成好的工作。
他太難了,處在“事務鏈”底端的他實在是太難了。
袁方圓只好選擇離開,如果不這樣做,他說他會死在這里,死在這個崗位上。
袁方圓告訴邵興旺,他要尋找真正的學校,真正把孩子的健康成長放在第一位的學校,把孩子永遠擺放在教育核心地位的學校,追尋真正做教育的人。
“在教育界,還有詩和遠方嗎?”
秦都火車站,邵興旺送他,他問。
邵興旺說:“有,只要你愿意找,一定能找到。找到后,記著打電話告訴我。”
“再見,老邵!”袁方圓握著邵興旺的手說。
“再見,小袁,你會找到的,相信哥。中國的教育一天會比一天好的。”邵興旺說。
“再見!”
“再見!”
袁方圓走了,帶著他心中的“詩和遠方”,帶著刻有妻女名字的羊脂玉佩走了。
袁方圓走了,邵興旺試著打電話聯系他,語音提示是: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邵興旺用“飛鴿傳書”聊天軟件給他留言,他一直未回復。
對于邵興旺來講,劉建成和袁方圓,兩位好朋友好同事,分別用不同的方式離開了大秦,離開了讓人又愛又恨的教育事業。
這雖然對邵興旺的生活和工作沒有產生翻天覆地的影響,但至少讓他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
人生苦短,人生艱難,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困境,日子總還得過,因為,希望還在。邵興旺心想。
一天,下著小雨,邵興旺外出辦事,順路經過郊外的這片濕地。
下車,邵興旺擎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漫步在濕地公園彎彎曲曲的木道上,尋找那五只袁方圓所牽掛的白鵝。
走了將近一個小時,邵興旺把濕地公園角角落落完完整整地走了一遍,煙雨蒙蒙的水面上,看不到任何的動物。
正在邵興旺踟躕沮喪正要返回之時,一隊白鵝從他背后的垂柳叢中走了出來。原來它們的巢在岸邊柳樹的下面。
邵興旺心頭一陣驚喜,它們還在。
排著隊,白鵝們一只只地下了水,開始在水面上暢游,還和以前一樣,體態豐盈,動作優雅,依舊是一副“貴族婦人”的形象。
即便它們后來又都躲到拱橋的下面,把頭埋在翅膀底下休息,也依舊改變不了它們優雅高貴的形象。
邵興旺拍了一段視頻,收起手機打算回家。
一轉身,卻發現前面的拱橋上站著柳詩惠。柳詩惠擎著一把黑傘正在看著邵興旺。
“小袁媳婦!”邵興旺向橋上的柳詩惠招手。柳詩惠禮貌地擺擺手。
邵興旺走過去,柳詩惠下了橋。
“荷花!”邵興旺發現了站在橋下除了柳詩惠,還有自己的妻子趙雨荷。
他不解地問:“你們……你們這是?”
“只許你們出來看鵝,不許我們出來散心啊!”趙雨荷說。
“荷花姐說的沒錯!”躲在大柳樹后面的高蘭婷也站了出來。
“你們……這是?”邵興旺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三個女人。
“小柳說,這個地方是她第一次和袁方圓相遇的地方,今天我們陪她過來,就是想幫她忘掉那個負心漢!”高蘭婷心直口快,一出來就直接來了一句。
“感情的事情,連她們本人都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過,你倆陪小柳出來散散心,做得很好!”邵興旺夸獎了一句。
“你不是今天在單位加班嗎?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了?”趙雨荷問。
“哎!我也是忙里偷閑,過來散散心。”邵興旺說,“哎!你們三個出來,倆孩子呢?”
“你猜?”高蘭婷說。
“在家。”邵興旺回答。
“在家?你放心,我們還不放心呢。”高蘭婷說。
“在線團家里。倆孩子在線團家里,和她閨女德德在一起玩耍。”趙雨荷強調道。
邵興旺緊張的心松弛下來。
“咋樣了?咱們要不一起回,我剛好可以搭你們的順車。”邵興旺說。
高蘭婷開車,一個小時后,四人回到邵興旺家里。
趙雨荷和高蘭婷一起做飯,半個小時后,一桌豐盛的晚餐就被端上餐桌。
邵興旺首先端起酒杯說:“小柳,事已至此,我和你荷花姐,包括高大夫肯定都希望你能接受現實,不要太難過了。其實,依我對小袁的了解,他還是非常愛你們的。”
“謝謝,謝謝你,狗子哥!”柳詩惠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趙雨荷要阻擋,高蘭婷卻示意不要。
“今天咱們放開喝,喝個酩酊大醉,把以前的一切煩惱都忘掉,來,干!”高蘭婷端起面前的酒杯也是一飲而盡。
邵興旺和趙雨荷面面相覷。夫妻倆把手中的酒杯舉了半天,卻沒人和他們碰杯。倆人只好互相一碰,將杯中的酒也喝了進去。
“狗子哥,荷花姐,蘭婷姐!我……我……”柳詩惠舉起手中的酒杯,還是沒有忍住,開始啜泣。
趙雨荷站了起來,走到柳詩惠跟前。柳詩惠將頭埋在趙雨荷懷里,嗚嗚嗚,嗚嗚嗚地痛哭起來。
趙雨荷摸摩挲著柳詩惠的頭發,也是淚流滿面。
高蘭婷舉起酒杯連續喝了兩杯酒,喝第三杯酒時,邵興旺擋住了。
“慢點喝,咱們一起喝,不著急。”
待柳詩惠的情緒平復下來之后,三個人開始聊起了孩子。
關于孩子的話題,女人有聊不完的內容。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十點鐘了。
酒喝完了,飯菜也吃完了。
邵興旺和趙雨荷分別將倆人送回到各自的小區門口,便一起回家了。
“狗子哥。”回家的路上,趙雨荷攙著丈夫的胳膊叫了他一聲。
“嗯,你想說什么?”邵興旺問。
“有一天,你會不會和我離婚?”趙雨荷問。
“怎么問這么個不著邊際的話題?”邵興旺說。
“你說會還是不會?”趙雨荷追問。
“這個問題你來回答。”邵興旺把問題拋給了妻子。
“不會!”趙雨荷說。
“為什么?”邵興旺問。
“你不敢!”趙雨荷說。
“不是我不敢,是我舍不得。這世上還有比你更好的女人嗎?”邵興旺反問道。
“假惺惺!”趙雨荷說。
“我說的是心里話。你只想一想我們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就知道,我們這輩子不可能再分開。什么牛郎和織女,什么張生和崔鶯鶯,什么梁山伯與祝英臺,都沒有狗子和他的女人情感深厚。”邵興旺借著酒勁,在妻子面前發表了一通愛情宣言。
“這話我愛聽!”趙雨荷說。
“愛聽的話,我每天都說給你聽。”邵興旺說。
“狗子哥!”
“嗯!”
“我愛你!”
“荷花!”
“嗯!”
“我也愛你!”
“嘻嘻嘻,嘻嘻嘻!”
夫妻倆人一邊走,一邊聊,好在三家住得都不算遠,半小時后就到家了。
回到家里,邵興旺把他在濕地公園拍的那段視頻發給了袁方圓。
等了很久,袁方圓在“飛鴿傳書”中回復邵興旺,并發了一段語音給他,向他表示感謝。
從此以后,袁方圓再也沒有和邵興旺取得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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