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店家抱了兩壇酒上來，其中一壇略小些，上面還有沒拂去的灰塵。
老人家用碎布細細抹了兩遍，方放在桌上笑道：“前年用新春收集的花蜜釀的酒釀，味道比桂花釀又有些不同，孟公子不嫌棄的話，一起拿回去嘗嘗。”
孟星河欣然接受。
當夜，燕子樓。
幽寂的屋內，燭淚散在燭臺上已鋪了薄薄一層。
虞美人甫一踏入屋內，帶來一陣風將聚攏的燭火吹散了幾分，照耀著簾內的人影凌亂了幾許，又很快恢復沉沉的模樣。
來人已經在此等候虞美人多時。
“看來你與他相處得不錯。”
聲音深沉而威嚴。
虞美人似乎習慣了這種場景，未有絲毫慌亂，落落大方對著簾內行了一禮：“托貴人的福，進展不錯。”
簾內的人影咳嗽了一聲，很快壓抑下去，端起茶杯潤了潤喉。
虞美人口中關切，然而眼內卻看不見任何真心關懷的模樣：“貴人近來身體無恙否？”
簾內的男子低低笑了聲，語氣卻莫名有些狠戾：“我知道你們在想些什么，放心，最少現在我還死不了。”
虞美人這回是真情實感的：“貴人身體無事便好。”
否則她的計劃誰來實現？
簾內男子又咳嗽了幾聲，“過兩日如果有人過來要把你贖走，讓她價格開高些。”
她應當指得是劉媽媽了。
虞美人低著頭，按下挑起的唇角：“是。”
肥羊嘛，能多宰點是一點。
男子對她的默認頗為滿意，“你很聰明，如果是向……”
他頓了頓，繼續道：“如果他在世，想必會以你為傲。”
虞美人不置可否：“也許吧。”
四月十二，距離孟府賞花宴結束的過去了三天，京都上流傳著一件風流軼事。
當朝太宰孟元花費了大價錢將燕子樓中四大美人之一的虞美人買了下來，卻并不是作為自家宅院中豢養的舞姬用來取悅客人，而是成了孟府中的一個丫鬟——端茶倒水紅袖添香的丫鬟。
虞美人在燕子樓的東西收拾起來并不多，不過一個箱子便裝滿了。
她隨著特意過來接她的紅杏一道從偏門進了孟府。
紅杏邊領她進來邊同她閑聊：“我虛長你幾歲又比你早來孟府幾年，便托大稱你一聲妹妹了。”
虞美人福禮：“姐姐哪里話，稱我一聲妹妹也是應當的，妹妹初進府中，少不得需要麻煩姐姐指點。”
應付旁人的這一套，虞美人早已駕輕就熟。
紅杏掩袖輕笑：“哪里談得上指點，妹妹身姿儀態已經很好，又知分寸進退，也是吃過苦頭的，”這言下之意便是說虞美人能干活了：“想必便是李管家看見了也挑不出妹妹的錯處來。”
虞美人微微一笑，并未再做反駁。
紅杏道：“按理說新進孟府一等的丫鬟一般老爺都會親自賜下名字，不過，因為妹妹進府之后會跟在少爺身邊，所以老爺的意思便是讓少爺定奪了。”
說著，見虞美人似乎目含憂色，她只當是虞美人對未知命運的忐忑，于是安慰她道：“其實少爺人很好，從不岢待下人，妹妹不必擔心。”
虞美人垂下眼瞼，故作勉強笑道：“多謝姐姐安慰。”
紅杏沒再說此事，領她穿過九曲回廊。
“穿過這條回廊再往前走些便是少爺的書房，日后妹妹的職責便是督促少爺在書房學習。”
虞美人跟在后頭答得恭順：“是。”
“這邊臨近的就是少爺日常起居的地方，”紅杏指了指一方小院上的建筑，虞美人順著紅杏指的方向看過去，小院自成天地坐落在孟府以東的地方，院門坐北朝南，足可見孟星河在孟府中的地位。
遠處有極細弱的痛苦呻吟聲傳來，虞美人下意識縱目望去，只見四名壯漢抬著一頂擔架步履飛快，匆匆從附近的花園假山旁繞過，上頭是個血跡斑斑的青年，面部微側著被凌亂發絲擋住，看不清輪廓，只能瞧見露出來的衣袖是由上好的綠疊云錦織成，后面還跟著一個肥肚體胖的中年男子，氣喘吁吁的，亦沉著臉走得飛快。
只一瞬，她心內已有了判斷。
紅杏在她前面領路，是以并未發現她的異常。
孟元正坐在亭中同溫長卿下棋。
擔架很快抬到了孟元面前，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四散開來。
此一子本該孟元落下，孟元捻著黑子半晌，終究沒落下。
他方轉頭皺眉盯著肥胖男子，“方大人，你這是何意？”
中年男子來不及抹臉上豆大的虛汗，只指著擔架上的人氣喘如牛，聲似泣血：“孟大人，豎子無狀！今日下官見他神色慌張，怕他闖禍，連番逼問，才知他竟失手不小心傷了孟公子，是以立刻來向孟大人請罪，還望孟大人原諒則個！”
孟元掃了一眼擔架上的方鴻，方鴻眼下被打的鮮血淋漓，氣若游絲，明顯也算下了狠手。
方成業是個能屈能伸的。
孟元走下來，盯著擔架又細細看了許久，才做恍然大悟狀，“擔架上這是……貴公子？”
他起身微微虛扶起彎著身子的方成業：“方大人，你這是做什么？孩子之間的玩鬧罷了，本不是什么大事，星河也是受了些小傷，床上歇個幾日便好了，何必如此大動干戈，小心傷了肝火啊……”
方成業側過身子不受孟元示好，只道：“犬子一時頑劣鑄下大錯，今日只要孟大人一句話，是打是罵或是關進典獄司受罰，我方成業絕無二言！”
說著，同擔架上方鴻使了個眼色。
孟元嘆道：“方大人言重了。”
擔架上，方鴻痛苦的呻吟了聲，忍著疼痛從擔架上慢慢抬起半個身子：“孟……孟叔叔，對不起，是我……我，我錯了……”
“這孩子……”孟元臉上現出關心神色來，示意他躺下：“躺下吧，萬一傷勢再嚴重豈不是孟叔叔的過錯？”
“可請大夫看過了？”
溫長卿領會孟元的意思，拱手道：“大人，素有圣手美譽的安大夫近日恰好在府中小住，長卿這就去請安大夫前來替方小公子診治。”
孟元撫了撫須，“善。”
又著人上了茶水安撫方成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