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詡第一次聽到這么憤世嫉俗的高山、流水,腦海中不僅浮出了這些年來的所見所聞。周室已經衰敗到極點,論天下七雄唯有秦室可登峰造極。可秦政猛于虎,介時天下蒼生無疑于水深火熱之中。怎么才能讓天下黎民百姓安居樂業哪?他從這琴聲之中不僅找出了個答案。
高墻之內的繁榮已不復出現,可扭轉乾坤的人卻在低聲的呻吟。他從一篷干草之上站起身來,向著宮門義無反顧的走了進去。
正如蘇秦說的那樣,這根本就是個死局,自己要是真走了,大周就算是走到了盡頭。
“能不能給蘇秦安排個合適的位置?”
“不可能的,他夜宿娼門之事朝野盡知,要想在這里混出個一官半職來就是做夢。”
“他是遭人算計了。”
“我知道,身出寒門能有今天實屬不易,就這么毀了真是可惜了。”
“那您有什么辦法?”我猛然間心生的憐憫,急忙的問到。
父王一直沉默著,沒有半點兒主意。
“稟大王、燕使子髡求見。”劉公公連跑帶顛的進來回稟。
若換做了別人顯王定不會詔見的,可子髡乃一大賢,不知這時他來又有何事。父王對我一揮手,他竟直去了御書房。
我無精打彩的去了坤元宮,一進屋卻發現一鶴發童顏,眉長及鬢的老翁:“女兒快快來參拜鬼谷王詡王神仙。”
我的腦袋嗡的一下,這位就是太學老夫子常常提及的琴圣鬼谷子。我愣了半晌當即跪倒在地:“求先生救我?”
鬼谷改坐為跪微笑著說:“公主已及笄,又有王侯公子前來求婚當真是可喜可賀,何喊出救我之詞?”
“老神仙有所不知?”母后便將近日所發生之事兒盡皆和盤托出。
“我王這是再賭嗎?其實并不然。秦、魏河西之爭只是局部,并不能滅國。無論是誰對周室的威脅都很大,故而迎娶公主之人已經來了。”
“誰?”我與母后異口同聲的問到。
“燕使子髡已經到了。”谷鬼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生與帝王家就信了宿命吧!”
“子髡說和的是誰?”母后連忙問,可我的心如一潭死水。
“宣候剛剛喪偶。”
“那豈不是一老翁?”
鬼谷子閉上了雙目。
“顯王不會答應的。”母后急切的說到。
“他還有選擇嗎?”鬼谷子不想為些事疚結下去,轉臉問到:“這宮中可有精通音律之人?”
“你說的可是蘇秦。”
“不知道,我剛剛經過宮幃,聞得不一樣的高山、流水,故而才來一探究竟。”
“我這就喚他過來與您相見?”
“不必了,知道此人便好。”鬼谷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蘇秦日后必是一杰,但尚欠歷練。我在集巿立一卦攤,有什么事盡管找我便可。”
“雪兒代我恭送先生。”母后頹廢的倒在了床上,嘴里小聲的嘟囔著四個字:“燕地,老翁,燕地、老翁。”
鬼谷留下了一個錦囊匆匆的離開了王宮,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寢宮。整個院落里沒有一絲聲音,更沒有了悠揚的琴聲。
母后病倒了,整日里不出寢宮一步。剩下的時間便是等待,等待著`吉日'的來臨。突然有種難舍,洛陽這個生我養我了十五個春秋的地方。
探望了下母后,想到幾日沒有見到蘇秦了。他去了那里,軒轅廟還是賣字的集市。我破例沒有帶梅花與小玉,一個人逛在了熱鬧的集巿上。
遠遠的便見一蓬卦帆隨風飄搖著,上書了八個大字,前知乾坤、后曉時運。鬼谷子坐在樹下閉目養神,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顯然是有些餓了,時不時的用眼睛漂著不遠處的一個包子鋪,見我來了他連忙答腔:“公子要算卦,不靈分文不取。”
我搖了搖頭:“你可曾見過一個賣字的書生?”
“見過,他天天在此,”小童說著一指身邊的那塊空地:“剛剛給人家送書去了。”
“他還會回來嗎?”
“會的,這里還有些空簡。”
我茫然的站起身來四下看了看。
這時迎面走過來了秦人打扮的書生,一到了卦攤前便蹲下身來:“小友,我們請先生測個字?”
其中一位俊郎的青年人禮貌的對童子說。
“寫下來吧!”童子一下子來了精神,連忙取出了紙、簡遞到了公子身前。
那公子左右看了看,突然間看到了我,立刻寫了個娥字遞了上去:“請先生測下這個字。”
“月滿嫦娥現,月虧隱廣寒。公子此字是替別人測的吧?”鬼谷瞄了一眼那個娥字。
“先生神算,此乃為祖上家翁所算?”
“靜請待佳期,燕地降祥瑞。”鬼谷子閉上了眼睛再不言語了。
那公子低頭看了下身上的秦服,詫異的看著老者,不知道他是怎么算出來。然后站起來看了站在童子身邊我,吐了吐舌頭。顯然這孩子并沒有自己大,頑皮的舉動過早的暴露出了歲數來:“小哥,在這兒寫字的小先生哪?”
“學子請付卦資。”那童子沒有理會他的問話,伸出了手來。
“哈哈哈!本公子還能差了你的卦錢。”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一枚金幣放在了童子的手中。
“我沒有零錢找,請付周錢一枚。”小童兒并沒有伸手接錢,而是伸手一指布帆下端的價格表,上面赫然寫到測字一錢。
“權當賞你的了。”燕公子敏大方的一揮手將金幣丟在小童兒的面前。
“無功不受祿,您還是拿回去吧?”小童兒一邊看著這枚金幣,又回頭看了看鬼谷先生。
“收了吧!權且是向他爺爺討了個喜錢。”鬼谷子終于開了尊口,然后站起來向著西面便走。那童兒聽完喜滋滋的將那枚金帀死死的攥在了手中,扛起了招子跟在了老人的后面。
“哼哼!真是個怪人,可卦算的到是準。”公子敏嘴里嘟囔著,這才轉眼看向了我:“公子也是在等蘇季子的吧?”
“噢!”我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句,心里卻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原來面前的這位就是宣公的孫子,當然也是自己的孫子敏。可想而知我那未來的夫君會是個什么樣子?我不能讓他看到自己跟季子相見的場面,轉身向著鬼谷子離開的方向走去。
鬼谷子與童子進了家饅頭店,還沒等店家發話,童子伸手抓了兩個包子先吃了起來。
“唉唉唉你也不問問…”店家也有一個與童子一般大的小伙計,他剛要阻攔童子,嘴里的話也剛說了一半。見童子的手一張開,一枚金光閃閃的金幣立即改了口:“小哥兒還要些什么?”
“饅頭,一個金帀的饅頭。”鬼谷子終于張開了口。
“師父、干嘛要買這么多?”童子一個包子下了肚,頓時倒出來了嘴吃驚的問到。
“店家可否將這些饅頭送去軒轅廟。”他說完又克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一下明白了過來,原來那里有許多的難民,更有著很多的小乞丐。那么蘇秦也會棲身在那里嗎?
暮色中的軒轅廟里,蘇秦正坐在大殿的一角專心的看著一卷書。鬼谷子挺胸抬頭坐在了一角閉目養神,童子卻湊到了季子的身邊,伸手詫異的撫摸著那柄已經光滑的木劍:“兄長你都這么大了怎么還玩弄一些孩子們才搞的遊戲。”
蘇秦見他正把玩著自己的劍,立時便瞪圓的眼睛,恨恨的由他手中搶過了木劍:“不許動。”
“這么小氣干什么?剛剛你還吃了我的饅頭哪!”童子翻起了小腸,氣憤的噘起了嘴。
“哼!”蘇秦氣憤的將木劍放到了身前,不再理會童子,繼續看著手中的書簡。
“蘇秦。”
我在殿外沖著一蘇秦一招手,他看了一會兒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書簡快速的走了出來。
“為什么不辭而別?”夕陽灑在茅草道上,見四下無人我連忙問到。
“相見不如不見、長痛不如短痛。季子知道你我并非一路人,何必空增煩惱哪?”他的聲音很平淡,平淡的如同路人。
“你在這里還好嗎?”我深情的看著那雙深邃的雙眸,愧疚與思念讓我情不自禁的抱住了他的左臂。
“還好,你家人都好嗎?”
“母后病了,茶不思飯不想整日里昏昏沉沉。父王更加憔悴了,每日里坐在坤元宮象個傻子似的。”我看見蘇秦眼角有一顆淚水流了下來。
“三方求婚,你意欲何往。”看似平淡,可他的聲音已經有些發抖。
“強魏另我不恥,悍秦更是不屑。”
“可宣王已形將朽木,終不能白頭偕老。”他猛的轉過身來,朦朧之中面對著我:“公子印雖強悍,終不失于一漢子,何苦自行糟蹋自己哪?”
我忘情的鉆進了他的懷中,嚶嚶嚶的哭了起來:“季子、我們走吧!廟中的那個老人處也許會給我倆更好的屁佑。”
蘇秦愣了一下:“他是誰?”
“鬼谷子。”
“他就是云夢山的隱士王詡老神仙?”蘇秦臉上立時放出了異彩,但很快便暗淡了下來。
“怎么啦?”
“亂世之中一隱士又有什么用,在千軍萬馬之中不過一螻蟻而已。更何況跑了你我,還能跑了姬氏之宗祠嗎?我不想做為一個毀滅大周千年基業的罪人。你也不想區區有生之年看到父母慘遭殺戮,子民生靈涂炭吧!”
我的淚禁不住流了下來,失聲的痛哭著。蘇秦緊緊的抱著我,確不知怎么安慰,一時之間驚慌失措,詞不達意的規勸著:“凡事往開處想吧!別這樣,別這樣,男女授受不親…。”
“鬼谷先生是聽了你的琴聲才進的宮,他一是下山覓徒,二是接到了母親的一封求救信。即然你二人近在咫尺,還是多與之親近親近吧!他不僅在琴藝上獨領風騷,兵書戰策諸子百家更是熟讀于心。若能得他指點一二,數年只后定能成一個開疆拓土安幫定國之棟梁。”
“多謝公主美意,秦心已死只等公主赴燕之時我便回鄉下耕耘那幾畝薄田了此殘生。”
聽了他的一番話我猛的一把推開了他:“季子此言太傷我心啊!男子漢大丈夫要頂天立地,難道就為了我一不幸之人而因噎廢食、一蹶不振了嗎?天下之蒼生那日沒有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啊!還記得我問你為什么身負木劍,倒插與背時,爾是何等的豪言壯語。壯志未酬心先死,何談憂國憂民之心啊!”
“多謝公主的金玉良言,可我…”
他還要往下說,我卻心一橫、伸手一點他的腦門:“住口,不要往下說了,這些廢話根本就不是我想聽的。你我有情人的生離死別都是誰造成的?強魏悍秦,當然還有齊楚燕趙韓。這些烈強無日不在你殺我奪,而我大周身為天子之國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看手腳相殘、肢離破碎。蘇公子忍的兒女私情,為天下蒼生謀一條光明之路吧!”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季子有生之年,定要救萬民于水火,才不辜負你對我的一片信任之心。”蘇秦情不自禁的在度將我擁進了懷中。~
母后的病越來越重了,魏使陳奕帶來魏公宮中醫術最的姬魚前來診治。母后貴為一國之母,姬魚只得懸絲把脈查驗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公子印則帶來了終南山女神仙林仙姑直接入了內堂,望聞切問一番診看下來,卻是眉頭緊鎖。
“仙姑、母后的病情如何?”我湊到了仙姑的面前連忙問到。
“國母無病,到象是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林仙姑雙目直視了遍屋內所有的人。
“此話怎講?”父王連忙問到。
“大王、還是等娘娘醒來一問便知,怒我不能直言相告。”仙姑說完直接退了出去。
“仙姑看出了什么?”一出了王宮,公子印急切的問到。
“近日可有什么人出入過坤元宮?”
“這個我也不清楚,據金雕衛士說有一長眉銀發的老人曾經進過宮廷。”
“此人長的什么樣?
“仙風道骨鶴發童顏。”
“快在城中尋找,難道是師伯出山了?”林仙姑當即大吃一驚。
“找到了怎么辦?”
“找到了千萬不要聲張,我親自前去拜會。”林仙姑對師伯顯然是又敬又怕,仔仔細細的吩咐著:“但凡知道此事者,都要離他百步之外,更不要自做聰明去算卦測字懂了嗎?”
“知道了,仙姑:您說這個鬼谷子比您師尊還厲害嗎?”公子印小心翼翼的問到。
“師伯已近半仙之體,他與世無爭,更不問世事。老人家從不出山,即便是云游四方也都是些荒島野嶺的偏僻之所。這次來洛陽不是大事絕對不會出現,但究竟是什么事哪?”林仙姑疑惑不解的嘟囔著。
“他可曾有徒弟或學生在此?”
“沒有,一般的人難入他老人家的法眼,更何況越是高深莫測之人越相信緣份。慵慵碌碌之輩怎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
公子雙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可內心卻是翻了個個兒。簫遙子是鬼谷子的師弟,可他不一樣沾進了富貴榮華之中了嗎?他的弟子們不一樣為秦所用嗎?想到了這里他暗暗的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先會會這位接近半仙之體的鬼谷子。雖然自己才十八九歲,可世間的高人卻看的太多了。墨家的隨巢子、道敎的莊周…那一個不是食人間煙火,六根不凈之人。我還真不信,憑他們的一張嘴、一個一文不值的信仰就能敵擋住千軍萬馬。
洛陽只有巴掌大的一快地兒,要想找到一個人簡直是探囊取物,更何況還有自己的金雕(秦國的一個間諜組織)哪?
若說他有半仙之體,一點兒都不假,鶴發童顏高高瘦瘦,特別是長長的眉毛,真如老壽星太白大仙一樣。他挺胸抬頭緊閉著雙眼,象是睡著了,更象是養神。
一個稚嫩的童子坐在地上頭一點一點的要周遊列國了。我將一枚周幣輕輕在石板上一敲,那個童子撲愣一下站起身來,揉了揉眼睛。先是看著那枚周幣,又由周幣慢慢的轉到了我的臉上:“你測字?”
我沒有言語,偷偷的看了眼閉目養神的鬼谷子,拿起筆來寫了個姬字遞到了鬼谷子的面前。
鬼谷子眼睛都沒睜,嘴里卻說著:“姬也,天之子也,無論天下之黎民皆該敬之。自平王西遷,天下禮壞樂崩。到了現今這姬字竟然會出現在卦攤之前,可想天下人對周室多么的不敬。可再不敬敢名目張膽的將姬字寫出來者定然是膽大妄為之人。公子要測此字也有講,女者人之母也,臣立母側當為孝。子不孝母當為禽,因禽有亂倫之基。臣不忠君當為獸,獸有襲父稱王之實。今天下禽獸不如者比比皆是,使得倫理敗壞,道德扭曲。不知公子寫一姬字當測何事。”鬼谷子說完立刻睜開了眼睛,一雙深邃有神的目光死死的盯在了公子印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