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林之至懶得跟他弟弟多掰扯，徐意然教授那個無聊至極的表姐要通過林之極介紹個海外名校畢業、家里做實業的大美女給他，他那大姨打得什么算盤，林之至用腳趾想想也知道。

無非是他不如林之極精明，又是長子，而且那美女跟她還有八桿子的親戚關系，大姨的兒子混得不行，還想籠絡住他們兄弟兩個，以后瑞意隨便漏點資源都足夠他那表兄賺得滿滿當當。

林之至很干脆地在電話里回絕了他弟的調侃，并且再三重申了他對找到草坂的執著。

當林之至說出那句“跟她比起來，那些名媛算什么”的時候，腦子里浮現出來的居然是蘇點子那雙含著眼淚的眼睛。

他有點心煩意亂，剛想噴回他弟弟幾句的時候，手機突然沒信號掛斷了，他憤怒地喂了兩聲無果，變把手機塞回了兜里。

蘇點子大腦一片空白，機械地一步步挪回休息室的門口，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那么難過，比小時候排草莓蛋糕排到她的時候買空了，她看著別的小姑娘開開心心的笑臉時候還要難過。

林之至轉身準備回休息室的時候看到傻愣愣拎著盒飯的蘇點子站在休息室門口，眼睫毛上似乎還沾著水。

“小蘇導演？”

“你站那兒干嘛呢？怎么不進去？”

林之至順理成章地接過蘇點子手上的袋子，一邊給她開門一邊側過身看她，敏銳地發現她有點發紅的眼睛，皺起眉，“怎么了，溫寧又罵你了？”

蘇點子一下子回過了神，覺得呼吸一口空氣都是痛得，猛得把塑料袋子拽回來，“我……沒有，就外面雪景晃得我眼睛疼，冷氣一吹就有點……想掉眼淚。”

蘇點子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林之至狐疑地看向窗外，昏黃的路燈照在蓬松的雪地上，沒有任何刺眼的反光。

“呃，這飯不是給我的？”

“啊……是是是是給你的。”

塑料袋子在兩個人的手里被拉扯地變形，細細窄窄的一條軋進兩個人的手掌，留下一圈紫紅的印子。

蘇點子嘩一下松開手，林之至沒留神，拄著拐的手撐得力太大了，整個人差點沒翻過去。蘇點子手忙腳亂地扶住他，又像被燙到了一樣松開手。

“我先回場地去看著，之至老師……回見。”

“小蘇導演，一起吃唄。”

蘇點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小顧聞聲出來接他老板，“這是怎么了？是你上次抱得那個小導演嗎？人家居然給你送飯來，還是雙人份的，怎么不留人家一起吃飯呢。”

林之至看了眼小顧，一拳捶他肩上，“閉嘴吧你。”

……

蘇點子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她手忙腳亂地撣開木質長椅上攢滿的厚雪，一個又一個雪窩印進她的眼睛，抬手一摸。

哦，原來是她流眼淚了。

蘇點子用手背死命擦著她的臉頰，好像臉頰上沒有眼淚的存在就代表著她不再軟弱了，裹挾著雪粒的冬風毫不客氣地呼呼往她通紅的臉上招呼，浸透了眼淚中鹽分的皮膚生痛，她除了這樣一個人躲在遠處哭泣，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她明明喜歡的是Alex Lin，他們隔著海洋高山，相距數千公里，從未見過這個神秘的天才攝影師的真容，但她始終堅信著正是因為Alex的存在，那個神秘的女作家才能夠繼續活著，她的才華才能繼續從筆端流淌出那一首首細膩優雅的情詩。

為什么現在又對林之至有那么奇怪的感覺，會歡欣雀躍、會驚慌失措、會因為他的眼神而心痛。她甚至還能記得林之至羽絨服中的溫度，林之至濕潤的呼吸噴在她耳廓上，還有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氣味。林之至是一個真實活在她身邊、有血有肉的人，她只要伸手就能觸碰到。

蘇點子隱隱地害怕起來，她不知道她原來是在感情上會三心二意的人，像那些文學作品中肆意妄謂又多情風流的女人。她仿佛被割裂成了兩半，這半顆心里盛著的是虛無縹緲的Alex Lin，那半顆心里被有熱度的林之至填滿了，卻一樣重。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混亂地交織在一起，最后像失控的水流一下子沖得她潰不成軍。

到底要怎么辦？

“你臉色怎么那么難看，是不是晚飯沒吃到肉？每次看到你，你都在哭。別哭了，臉都皴了，大女主的電視劇放了那么多，你怎么還像八十年代偶像劇的女主一樣動不動就愛哭。”

蘇點子抬起頭，發現面前是阿霖。

阿霖遞給蘇點子一卷厚厚的紙巾筒，“本來要送去攝像組的，圓圓感冒了，先給你用吧。跟姐說說，為什么哭？我剛剛看到胡蕤蕤在跟你說話，是她訓你了嗎？”

蘇點子狠狠地把鼻涕擤在紙巾里，搖了搖頭，“不是。”

阿霖笑了笑，揉揉蘇點子蓬松的頭頂，“你的努力我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光是我們制片組的，我相信溫寧肯定也看到了，偶爾要相信一點自己。”

“霖姐，不是這樣的......”

阿霖拍拍她的背，“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霖姐。”

蘇點子想辯解，她并不是因為工作的事情哭泣，但她突然很愿意傾聽阿霖的故事，她到底是怎么變成一個看起來那么強大，那么游刃有余處理著那么龐雜瑣事的人，還是她本身就是一個強大又自信的人。

蘇點子點了點頭。

阿霖笑了下，“比起你們這些專業出身的大學生，我甚至連職高都沒念完，一個人莽莽撞撞地就沖進了片場報名當群演，懷揣著說不定能當上演員的夢想，發現跟我有一樣想法的人太多，甚至有些人出身行業內有名的院校，受過正統的訓練，卻跟我一樣還在領盒飯、擠在陰暗發霉的角落里睡覺。比起他們，我可以說什么都沒有。”

蘇點子漸漸停止了哭泣，她用掌心捂住被風吹到發毛的臉頰。

她的語氣里帶上了點唏噓，“這個行業不是大家看到那么的光鮮亮麗，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陰暗混亂。在這個圈子里的人有著不一樣的選擇而已，有懷著理想進入這個行當黯然離場的，也有只想賺錢，也賺得膨滿缽滿最后卻身敗名裂。而我只是不溫不火地賺著足以糊口的錢，演過大腕兒身邊的丫鬟、和女明星對著干的辦公室心機女，或者老板的性感秘書。后來機緣巧合，一直很照顧我的群頭問我要不要去當制片，真人秀的劇組很缺人。”

阿霖點了支煙，順手給了蘇點子一根，問她要不要試試。蘇點子一狠心，接過了煙夾在指間。她的內心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矛盾，她是爸爸媽媽和所有親戚眼里的乖乖女，而抽煙這種事向來都是那些壞孩子才會做的。

“我沒一口拒絕，跟著那個群頭就進了綜藝的劇組，我當然什么都不會。不會跟技術老師溝通，不知道怎么高效快捷地解決突發事件，連excel都做得一團亂。我現在可以一邊抽煙一邊調配整個組的餐食，還能解決嘉賓入住，當時我連抽根煙的時間都沒有，也不敢，生怕抽了那根煙就被開除了。”

阿霖給蘇點子點了煙，暗紅色的煙頭閃爍著，似乎在誘惑蘇點子抽一口。

“我知道我不太行，很多次的失誤之后我就開始糊弄，當時的制片主任沒說我什么，后來那個群頭就再也不喊我做活兒了。但我在離開那個劇組之后，才意識到我喜歡上了里面一個小場務，那個小場務也幫我認識了阿Z，我就再一次進組了。我想跟小場務在劇組里再多見幾次，比第一次努力了很多，就這樣一直跟著阿Z到現在。有時候愛情的力量，比想賺錢活下去的力量強大多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蘇點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她原以為是一碗冬日雞湯，沒想到卻那么峰回路轉，看起來無比強大的霖姐竟然是戀愛腦，她哆嗦著問，“那......那那個小場務呢？”

阿霖苦笑了下，“這是個......秘密。我想說的是，有時候不用把自己的動機想的太清楚，要什么不要什么，工作是為了什么，又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反而有時候會陷入混亂中，你的想法遠遠比你能思考到的東西復雜多了。這也是什么腦子好的人往往過得不開心，姐教你四個字，難得糊涂。與其多想動機和為什么，不如把手頭的事情做好做開心就夠了。”

蘇點子下意識抽了一口煙，辛辣的煙霧順著喉管充滿了她的肺，又猛然涌上顱頂沖得她發暈，火辣辣的疼痛瞬間讓她眼里充滿淚水，瘋狂嗆起來。

阿霖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小可憐的背，“他們二公要跳的東西學習的錄制快結束了，走吧回去收工了。”

一個人影從小路的盡頭連滾帶爬地沖進雪地，啪唧還滑了一下，起來扶著帽子繼續往蘇點子這里跑。

蘇點子瞇起眼，是小張。

還沒等他靠近，點子就聽到他喊：

“姐，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