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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財神與愛神

退休的洛氏尤列加肥皂制造商和專利人,老安東尼·洛克沃爾,在五馬路私邸的書房里望著窗外,咧開嘴笑了一笑。他右鄰的貴族兼俱樂部會員,喬·范·舒萊特·薩福克-瓊斯,正從家里出來,朝等在門口的小轎車走去;薩福克-瓊斯跟往常一樣,向這座肥皂大廈正面的文藝復(fù)興式的雕塑輕蔑而傲慢地扇了扇鼻翅兒。

“倔老頭,看你的架子端得了多久!”前任肥皂大王說,“你這個僵老的納斯?fàn)柫_德[27],如果不留神,你得光著身子,打赤腳滾蛋呢。今年夏天,我要把這座房子漆得五光十色,看你那荷蘭鼻子還能翹多高。”

召喚用人時一向不喜歡搖鈴的安東尼·洛克沃爾走到房門口,喊了聲“邁克!”他那嗓子一度震破過堪薩斯大草原上的天空,如今聲勢仍不減當(dāng)年。

“關(guān)照少爺一聲,”安東尼吩咐進(jìn)來侍候的用人說,“叫他出去之前到我這兒來一次。”

小洛克沃爾走進(jìn)書房時,老頭兒撂開報紙,打量著他,那張光滑紅潤的大臉上透出了又慈愛又嚴(yán)肅的神情。他一只手把自己的白頭發(fā)揉得亂蓬蓬的,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把鑰匙弄得咔噠咔噠直響。

“理查德,”安東尼·洛克沃爾說,“你用的肥皂是花多少錢買的?”

理查德離開學(xué)校后,在家里只待了六個月,聽了這話稍微有些吃驚。他還沒有摸透他老子的脾氣,那老頭兒活像一個初次交際的姑娘,總是提出一些叫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大概是六塊錢一打的,爸。”

“那么你的衣服呢?”

“一般在六十塊錢上下。”

“你是個上流人物。”安東尼斬釘截鐵地說,“我聽說,現(xiàn)今這些年輕的公子哥兒都用二十四塊錢一打的肥皂,做一套衣服往往超過一百元大關(guān)。你有的是錢,盡可以像他們那樣胡花亂用,但是你仍舊規(guī)規(guī)矩矩,很有分寸。我自己也用老牌尤列加肥皂——不僅是出于感情關(guān)系,還因為它是市面上最純粹的肥皂。你買一塊肥皂,實際上只得到一毛錢的貨色,其余的無非是蹩腳香料和商標(biāo)裝潢罷了。像你這種年紀(jì)、地位和身份的年輕人,用五毛錢一塊的肥皂已經(jīng)夠好了。我剛才說過,你是個上流人物。有人說,三代才能造就一個上流人物。他們的話不對頭。有了錢就好辦,并且辦得跟肥皂油脂一般滑溜。它在你身上已經(jīng)見效啦。天哪!它幾乎使我也成了上流人物。我差不多同我左鄰右舍的那兩個荷蘭老爺一樣言語無味、面目可憎。他們晚上睡不著覺,只因為我在他們的住宅中間置下了房產(chǎn)。”

“某些事情哪怕有了錢也辦不到。”小洛克沃爾有點憂郁地說。

“慢著,別那么說。”老安東尼錯愕地說道,“我始終認(rèn)為錢能通神。我已經(jīng)把百科全書翻到了Y字,還沒有發(fā)現(xiàn)金錢所辦不到的東西;下星期我打算翻翻補遺。我是徹頭徹尾擁護(hù)金錢的。你倒說說,世界上有什么是金錢買不到的。”

“舉個例子吧,”理查德有點不服氣地答道,“花了錢也擠不進(jìn)最高級的上流社會呀。”

“啊哈!是嗎?”這個擁護(hù)萬惡之根[28]的人暴喊道,“你說給我聽聽,假如阿斯特[29]的老祖宗沒有錢買統(tǒng)艙船票到美國來,你所謂的上流社會又打哪兒來呢?”

理查德嘆了一口氣。

“我要談的正是那件事。”老頭兒說,聲音低了一點,“我把你找來就為了那個緣故。你最近有點不對勁,孩子。我注意了有兩個星期啦。講出來吧。我想我在二十四小時以內(nèi)可以調(diào)度一千一百萬元現(xiàn)款,房地產(chǎn)還不算在內(nèi)。如果你的肝氣毛病又犯了,‘逍遙號’就停泊在海灣里,上足了煤,兩天之內(nèi)就可以開到巴哈馬群島[30]。”

“猜得不壞,爸;相差不遠(yuǎn)啦。”

“啊,”安東尼熱切地說,“她叫什么名字呀?”

理查德開始在書房里踱來踱去。這位粗魯?shù)睦习职诌@般關(guān)心同情,不由他不說真心話。

“你干嗎不向她求婚呢?”老安東尼追問道,“她一定會忙不迭地?fù)溥M(jìn)你懷里。你有錢,相貌漂亮,又是個正派的小伙子。你一身清清白白,沒有沾上尤列加肥皂。你固然進(jìn)過大學(xué),但是那一點她不至于挑眼的。”

“我始終沒有機會。”理查德說。

“造機會呀。”安東尼說,“帶她去公園散步,或者帶她去野餐,再不然做了禮拜后陪她回家。機會!啐!”

“你不了解社交界的情況,爸。她是推動社交界的頭面人物之一。她的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早在幾天之前就安排好了。我非得到那個姑娘不可,爸,否則這個城市簡直成了一片腐臭的沼澤,使我抱恨終身。我又不能寫信表白——我不能那么做。”

“咄!”老頭兒說,“難道你想對我說,拿我的全部財產(chǎn)做后盾,你還不能讓一個姑娘陪你一兩個小時嗎?”

“我發(fā)動得太遲了。后天中午,她就要乘船去歐洲,在那兒待兩年。明天傍晚,我可以單獨同她待上幾分鐘。眼前她在拉奇蒙特她姨媽家。我不能到那兒去。但是她答應(yīng)我明天傍晚乘馬車到中央火車站去接她,她搭八點三十分那班火車來。我們一起乘馬車趕到百老匯路的沃拉克劇院[31],她母親和別的親友在劇院休息室等著我們,一起看戲。你認(rèn)為在那種情況下,只有六分鐘或者八分鐘的時間,她會聽我表白心意嗎?不會的。在劇院里或者散戲之后,我還能有什么機會呢?絕對沒有。不,爸爸,這就是你的金錢所不能解決的難題。金錢連一分鐘的時間都買不到;如果能買到,有錢人的壽命就可以長些啦。在蘭特里小姐啟程之前,要同她好好談一談是沒有希望的了。”

“好吧,理查德,我的孩子,”老安東尼快活地說,“你現(xiàn)在可以到你的俱樂部去啦。我很高興,你并沒有犯肝氣病。可是你別忘了時常去廟里燒燒香,敬敬偉大的財神。你說金錢買不到時間嗎?唔,你當(dāng)然不能出一個價錢,叫人把‘永恒’包扎得好好的,送貨上門;但是我看到時間老人走過金礦的時候,腳踝給磕得滿是傷痕。”

那晚,正當(dāng)安東尼在看晚報時,那位溫柔善感,滿臉皺紋,給財富壓得郁郁不樂,老是長吁短嘆的埃倫姑媽來看她的弟弟了。他們開始拿情人的煩惱當(dāng)做話題。

“他已經(jīng)完全告訴我啦。”安東尼說著打了一個哈欠,“我對他說,我的銀行存款全部聽他支配。他卻開始詆毀金錢。說是有了錢也不中用。又說十個百萬富翁湊在一起也不能把社會規(guī)則拖動一步。”

“哦,安東尼,”埃倫姑媽嘆息說,“我希望你別把金錢看得太了不起。牽涉到真實感情的時候,財富就不管用了。愛情才是萬能的。他如果早一點開口就好啦!那個姑娘不可能拒絕我們的理查德。但是我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遲了。他沒有向她求愛的機會。你的全部金錢并不能替你的兒子帶來幸福。”

第二天晚上八點鐘,埃倫姑媽從一個蛀痕斑駁的盒子里取出一枚古雅的金戒指,把它交給理查德。

“孩子,今晚戴上它吧。”姑媽央求道,“這枚戒指是你母親托付給我的。她說它能替情人帶來幸福。她囑咐我等你找到了意中人時,就把它交給你。”

小洛克沃爾鄭重其事地接過戒指,套在小手指上試試。戒指滑到第二個指節(jié)就停住了。他把它勒下來,照男人的習(xí)慣,往坎肩口袋里一塞。接著,他打電話叫馬車。

八點三十二分,他在火車站嘈雜的人群中接到了蘭特里小姐。

“我們別讓媽媽和別人久等。”她說。

“去沃拉克劇院,越快越好!”理查德惟命是從地吩咐馬車夫說。

他們飛快地向百老匯路駛?cè)ィ热〉赖谒氖柦郑缓笱刂粭l街燈像璀璨星光的小道,從寧謐的西區(qū)奔向高樓聳立的東區(qū)。

到了第三十四號街的時候,小理查德迅速推開車窗,吩咐馬車夫停住。

“我掉了一枚戒指。”他一面道歉似的解釋說,一面跨出車門,“那是我母親的遺物,我不愿意把它弄丟。我耽誤不了一分鐘——我看到了它掉在什么地方。”

不出一分鐘,他找到了戒指,重新坐上馬車。

可是就在那一分鐘里,一輛市區(qū)汽車在馬路的正前方停住了。馬車夫想往左拐,然而一輛笨重的快運貨車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向右面試試,又不得不退回來,避讓一輛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那兒的裝載家具的馬車。他企圖倒退,但也不成,便只好扔下韁繩,聊盡本分地咒罵起來。他給封鎖在一批糾纏不清的車輛和馬匹中間了。

交通阻塞了。在大城市里,有時會相當(dāng)突然地發(fā)生這種情況,斷絕交通往來。

“為什么不趕路呀?”蘭特里小姐不耐煩地問道,“我們要遲啦。”

理查德在車子里站起身,朝四周掃了一眼。他看到百老匯路、六馬路和第三十四號街廣闊的交叉路口給各式各樣的貨車、卡車、馬車、搬運車和街車擠得水泄不通,正像一個腰圍二十六英寸的姑娘硬要束二十二英寸的腰帶那樣。所有交叉的街道上,還有車輛在飛快地、咔噠咔噠地朝著這個混亂的中心趕來,投入這一批難解難分、輪轂交錯的車輛和馬匹中,在原有的喧囂聲中又加上了它們的車夫的詛咒聲。曼哈頓所有的車輛似乎都充塞在它們周圍。擠在人行道上看熱鬧的紐約人成千上萬,他們中間連資格最老的都記不清哪一次交通阻塞的規(guī)模可以同這一次的相比。

“真對不起,”理查德坐下來說,“看情形我們給卡住了。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這場混亂不可能松動。這要怪我不好。假如我沒有掉落那枚戒指,我們——”

“給我瞧瞧那枚戒指吧。”蘭特里小姐說,“現(xiàn)在既然已無法挽救,我也無所謂了。說起來,我一向認(rèn)為看戲是頂無聊的事。”

當(dāng)天夜里十一點鐘,有人輕輕叩安東尼·洛克沃爾的房門。

“進(jìn)來。”安東尼喊道,他穿著一件紅色的袍子,正在看一本海盜冒險小說。

進(jìn)來的是埃倫姑媽,她的模樣活像是一個頭發(fā)灰白,錯留在人間的天使。

“他們訂婚啦,安東尼。”她溫柔地說,“她答應(yīng)跟我們的理查德結(jié)婚。他們在去劇院的路上碰到了一次交通阻塞,他們的馬車過了兩個小時才脫身出來。

“哦,安東尼弟弟,你別再替金錢的力量吹噓啦。一件表示真實愛情的小小信物——一枚象征海枯石爛永不變,金錢買不到的愛情的小戒指——是我們的理查德獲得幸福的根由。他半路上掉落了那個戒指,下車去撿。他們重新上路之前,街道給堵住了。馬車給卡在中間的時候,他向心上人表明了態(tài)度,贏得了她。同真實的愛情比較起來,金錢簡直成了糞土,安東尼。”

“好吧,”老安東尼說,“我很高興,那孩子總算實現(xiàn)了他的愿望。我早對他說過,在這件事上,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只要——”

“可是,安東尼弟弟,在這件事上,你的金錢起了什么作用呢?”

“姊姊,”安東尼·洛克沃爾說,“我的海盜正處于萬分危急的關(guān)頭。他的船剛給鑿穿,他有錢,重視金錢的價值,決不會讓自己給淹死的。我希望你別來打擾,讓我看完這一章吧。”

故事原該在這兒收場了。我跟各位一樣,也熱切地希望如此。但是為了弄清事實真相,我們非刨根問底不可。

第二天,一個雙手通紅,打著藍(lán)點子領(lǐng)帶,自稱是凱利的人來找安東尼·洛克沃爾,立刻給讓進(jìn)了書房。

“唔,”安東尼一面伸手去拿支票簿,一面說道,“這一鍋肥皂熬得可不壞。我們瞧瞧——你已經(jīng)支了五千元現(xiàn)鈔。”

“我自己還墊了三百塊。”凱利說,“預(yù)算不得不超過一些。快運貨車和馬車大多付了五塊;可是卡車和兩匹馬拉的車子多半要我付十塊。汽車夫要十塊,幾輛滿載的車子要二十塊。警察敲得我最兇——其中有兩個,我每人給了五十,其余有的二十,有的二十五。不過表演得真精彩,可不是嗎,洛克沃爾先生?幸好威廉·阿·布雷迪[32]沒有看到那場小小的車輛外景。我不希望威廉妒忌得傷心。并且我們根本沒有經(jīng)過排練!伙計們都準(zhǔn)時趕到,一秒鐘也不差。足足兩小時,堵得水泄不通,格里利[33]的塑像底下連一條蛇都鉆不過去。”

“一千三百元——喏,凱利。”安東尼撕下一張支票,遞給凱利說,“一千元是酬勞你的,三百元是還你墊付的錢。你不至于瞧不起金錢吧,凱利?”

“我嗎?”凱利說,“我真想揍那個發(fā)明貧窮的人吶。”

凱利走到門口時,安東尼又叫住了他。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說,“在那交通斷絕的地點,有一個一絲不掛,拿著弓箭亂射的胖娃兒[34]?”

“啊,沒有呀。”凱利給弄得莫名其妙,“我沒有見到。即使他像你所說的也到過那兒,警察在我到場之前早該把他抓走啦。”

“我原想那個小流氓是不會在場的。”安東尼咯咯笑道,“再見,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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