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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endlesen 夜讀
入夜,萬物歸寂,一燈熒然,書房內,古籍善本累累。瓦格納坐在鑲著紫色絨布的靠椅上,氣定神閑地捧著《浮士德》,語調沉緩。雖然,過去四處漂泊,但他那薩克森的口音,卻始終未變。
北方有銳齒魔神向你進犯,
他的舌頭像利箭一樣刺人;
東方來的魔神,使萬物枯干,
要從你肺里攝取養(yǎng)分。
若是來自沙漠之地的南方,
就在你頭上燒起一團團熱火,
至于西方的群魔,先之以涼爽,
卻為了要把你和田野淹沒。
——《浮士德》[1]
一段讀畢,他微合雙目,沉默稍許。科西瑪目光深邃,凝望著瓦格納。“《浮士德》,字字珠璣,燦若繁星。這是德語文學中的奇葩。歌德采天地之精華,博覽眾長,鑄成碩果。”瓦格納感嘆道。這是1877年8月里的一個夜晚,瓦格納讀得很開心。
瓦格納與科西瑪皆愛夜讀,自從他們生活在一起,幾乎每晚必讀。從科西瑪的日記中發(fā)現,每當夜幕垂臨,家中若無人造訪,他們就會收拾好忙碌一天的心,隨手翻出一本書,絕少雷同,每日出新,哲學、小說、劇本、新聞、歷史,五花八門,品類繁多。雖是夫妻,閱讀的口味有時也完全不同。科西瑪猶愛翻閱《一千零一夜》,而瓦格納對此毫無興趣。瓦格納的精神世界與古典文學緊密相連。對荷馬、但丁的作品,他如數家珍。科西瑪1879年5月17日的日記記述了這一點:
荷馬不就是大詩人嗎?其后所有詩歌藝術皆來源于他。他是偉大的創(chuàng)造者。我們回憶《奧德賽》中諸多場景,談及《伊利亞特》,兩部史詩互為依靠,相得益彰。我們談及其中之差異。時光匆匆,瓦格納面帶笑容,目光投向時鐘。他云:歲月悠悠,今早時光盈盈。
兩人常讀新聞。1869年7月10日夜晚,瓦格納夫婦竟然讀到一則新聞,稱“英國已經將鴉片運往九龍”。估計瓦格納對九龍這個地方沒有什么認識,但瓦格納生性急躁,聽到惱人的事件,往往拍案而起。好在他不住商品房,否則,隔壁鄰居要遭大殃了。
科西瑪夜讀時多次提到“愉悅”一詞,可見,他們夜讀的目的主要在于怡情養(yǎng)性,啟迪心智,增進夫妻感情,而非窮究學理。
瓦格納和科西瑪生活在19世紀是幸事。在那個舊時代,他們恪守知識分子的讀書習慣,延續(xù)紙墨書香,還能各抒己見,相互借鑒,夫妻間相敬如賓,這實在令人感動。21世紀的晚上,城市華燈迷人,流光溢彩。當家務收拾停當后,世間夫妻如能像瓦格納和科西瑪那樣,閑坐書房,在石鼎茶香里,讀上一段,體會“虛靜”的愜意人生,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