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后。

CER-1124踏過最后一段崎嶇的破碎路面后，在一座的建筑前停下。

CER-1124的機體在慣性中微微前傾，隨即站立穩定下來。

它將肩上愛琳的小心放下，在她雙腳沾地的瞬間，劇烈的眩暈和惡心頃刻間襲來。

她只覺得胃部痙攣，喉嚨里彌漫著苦澀的酸氣與鐵銹般的咸味。

愛琳踉蹌一步，單手撐在覆蓋著塵埃與彈孔的墻壁上，另一只手捂住胸口，無法控制地干嘔起來。

“嘔……你……你為什么突然間跑起來……”她斷斷續續地質問，話音未落，又一陣反胃襲來，只剩下難受的喘息聲。

CER-1124的合成音在空曠的建筑物入口處響起：

“在上一位置點檢測到高危生物信號反應。判定其威脅等級遠超常規戰斗，我對其在遭遇戰中獲勝的概率低于10.3%。該個體極有可能對你造成致命性傷害。”

“最優的解決方案為，優先保障你的生存，執行長距離脫離戰術。”

CER-1124稍作停頓，補充道：“高速機動是擺脫潛在追蹤的必要手段，我很抱歉，在該過程中引發了你的生理不適。”

愛琳又喘了幾口氣，拉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后，盡可能地壓下了喉嚨里的不適感。

她抬起頭，環顧著四周。

眼前是一座巨大無比的廠房，高聳的穹頂仿佛沒入天空之中，里面隱約可見巨型起重機的機械臂膀，以及早已停止運轉的機兵生產線。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銹與塵埃混合的氣味，透露著一種冰冷的死寂感。

“我們現在……在什么地方？”她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好奇心驅散了一些身體的不適。

CER-1124的頭部輕微轉動，視覺傳感器的紅外激光掃過入口處模糊的廠區標識和內部結構。

“數據庫標識：海妖軍工廠，第七區第4機兵維護廠。”

CER-1124回答時，它的機械臂抬起，指向廠房深處，“根據地圖數據及當前組件缺損清單比對，此地可能儲備有兼容你通信終端的備用零件與調試設備。”

它的視覺傳感器重新落回愛琳身上。

“簡單來說：這里是能夠修復你通信終端的地方。”

———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包裹著這座巨大的軍工廠。

CER-1124的頭部探照燈射出兩道冷白的光柱，仿佛是一柄光劍在黑暗中切割出狹窄的通道。

CER-1124與愛琳踩著地面上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塵埃，發出沉悶的沙沙聲向著深處前進。

“根據數據庫中存儲著的‘第七區第4武器維護廠’設計圖，供電單元應位于此區域內。”

CER-1124的合成音在空曠的工廠里回蕩著。

愛琳微縮著身體緊跟在CER-1124身后，四周冰冷的金屬墻壁和機械殘骸讓她內心發毛，全身不由自主地戰栗。

他們在一個標有閃電符號的厚重金屬門前停下，金屬門的走輪結構在歲月的沖刷下損壞到無法正常使用。

CER-1124伸出機械臂，瞄準金屬門縫隙，將十指插入其中，機體的液壓系統立刻開始運作。

隨著一陣刺耳的金屬磨擦聲響起，金屬門被CER-1124緩緩拉開，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已然落滿灰垢的線纜和接口。

“對供電系統進行檢查……主要聚變反應堆已停堆，但備用應急電容陣列仍保有最低限度的能量儲備。”

“線路完整性—79.4%。嘗試啟動低功率供電模式。”

在CER-1124進行操作后的幾秒鐘內，黑暗與死寂依然籠罩著周圍。

然后——

“嗡……”

一聲輕微的電流響起，他們頭頂上方一盞嵌在穹頂網格中的巨大吊燈閃爍了兩下，投下一片冷白色的光斑。

以這盞燈為起點，光芒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迅速地向工廠的每一個角落擴散開。

龐大的生產車間、生銹的裝配機械、高懸的傳送帶和龍門吊車，在燈光照耀下從黑暗中被逐一剝離并開始運作。

“這就是舊世界的科技嗎……在無人維護修理的情況下過去這么多年，這些機械居然還能正常運作。”

愛琳感嘆的同時，一個深埋在她內心的疑問再次浮現……

舊世界到底是怎么毀滅的……？

———

有了吊燈照明后，搜尋工作變得高效起來。

CER-1124根據零件庫存清單，精準地導航至每一個零件儲備庫，并用機械臂撬開密封箱，掃描著里面的備件。

愛琳則在一旁幫忙遞送著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金屬塊和電路板給CER-1124進行檢測，確認這些零件能夠正常使用后再塞入背包。

他們順利找到了大部分需要的零件，除了最重要的部件……一塊完好的觸摸顯示屏。

他們翻遍了好幾個貨架，卻只找到一些碎裂的玻璃和損害的屏幕。

“核心零件缺失：多功能觸摸顯示屏。庫存記錄顯示此處應有儲備，邏輯單元判定可能存在于非標儲存區或已全部銷毀。”

CER-1124的視覺傳感器閃爍了一下，似乎在進行新的計算。

搜尋陷入了僵局，愛琳有些氣餒，她靠在身旁的金屬貨架上恢復體力時，突然發現貨架的底部，有一塊顏色與周圍地板有色差的鋼板。

她抬起腿用力一踩。

“哐當。”

一聲空洞的回響讓她愣了一下，這聲音不像是踩在實心金屬上。

她好奇地蹲下身，用手抹開鋼板上的灰塵，發現它與周圍的地面并非一體的，邊緣有著細微的縫隙。

她用力摳住邊緣，嘗試著向上抬，直到力竭也沒能將鋼板抬起。

“這里下面有東西！”愛琳喊道。

CER-1124聽見聲音，向著愛琳靠近過來將鋼板掀開，底下一段斜向下的通道。

“掃描顯示：下方存在一個未記錄于工廠原始設計圖內的隱蔽空間。”

“結構類型：地下室。”

“入口進行了拙劣的物理遮蔽。推測為非官方建造或后期改造。”

CER-1124補充道：“或許，我們要找的屏幕就在下面。”

地下的空氣渾濁而冰冷，彌漫著某種難以描述的刺鼻氣味，雖然CER-1124表示空氣中并不含有有害物質，但每次呼吸都讓愛琳的肺部無比難受。

地下室的門被外力破壞，呈現出詭異的弧形，里面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工作臺上方一盞搖曳欲墜的應急燈。

在光芒所照射的地方，一具黑色的鋼鐵骨架靜靜地躺在工作臺中央，周圍的地面上則躺著幾具正常人類的骨骼，仿佛進入了某種邪教儀式現場。

“這是什么……？”愛琳來到工作臺前捏著鼻子好奇道。

“由數據庫中所記載的舊世界最堅硬的硬質合金之一‘鎢鋼’，所制作而成的仿生人骨架。”CER-1124回答道。

骨架的線條流暢而優美，隱約呈現出少女的輪廓，仿佛一件被剝離了血肉的藝術品。

工作臺旁邊，兩瓶齊人高的密封罐矗立著。

其內部充盈著一種閃爍著微弱銀光的粘稠液體——活體金屬，又被稱為納米機器人。

CAR-1124的掃過工作臺，激活了上面一個積滿灰塵的終端。

全息屏幕閃爍了幾下，跳出一個面容憔悴、眼窩深陷的男人影像。

他穿著沾滿油污的工程師制服，聲音因極度疲憊和悲傷而沙啞顫抖。

影像中的男人，對著鏡頭喃喃自語，眼神空洞，“……他們說，在我女兒大腦中檢測到了‘它’的存在……”

男子哽咽了一下，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抖動。

“我不該這么痛苦……可我……我甚至沒能……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

視頻猛地跳轉到幾個月后。

男子的眼神變得狂熱，那是一種將所有希望寄托于最后瘋狂的孤注一擲。

“‘它’是對的！我找到辦法了！意識掃描完成了……雖然不完全，但她的‘靈魂’在這里！”

他指著旁邊一個巨大的數據存儲單元瘋癲地喃喃自語著。

“還有這個！”

他愛憐地撫摸著那具仿生骨架。

“最完美的鎢鋼骨架，能完美兼容活體金屬，塑造新的身軀……她會在這里獲得新生，不再是脆弱的血肉之軀，不再受疾病和死亡的威脅！更不會感受到痛苦！”

就在這時——

“砰！”

地下室的密封門猛地向內爆開，三名全身覆蓋著黑色重型盔甲的士兵沖入地下室，他們的動作冷酷而高效。

沒有警告，沒有喊話，士兵的步槍瞬間抬起。

“不——！等等！”男子博士張開雙臂，試圖用身體護住工作臺上的骨架。

幾聲安裝了消音器的武器特有的悶響過后。

男子的身體猛地抽搐了幾下，胸前炸開幾朵血花，他踉蹌著向后倒去，撞在工作臺上。

在生命流逝的瞬間，男子最后一次撫摸了工作臺上的骨架，仿佛在做無聲的告別。

隨后，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將工作臺上一罐不起眼的銀白色金屬罐抓起砸向地面。

“哐當——！”

罐體碎裂，里面的液體四散飛濺，并在接觸空氣的瞬間急速汽化，形成一團幾乎看不見的銀色霧氣迅速彌漫開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三名士兵手臂上的某種裝置發出一陣尖銳、急促的蜂鳴。

三名士兵沒有任何交流，同時調轉槍口—指向了彼此。

幾聲槍響過后，第三名士兵因為站位的細微差別，成為了這場自相殘殺中最后的站立者。

他僵立在原地，最終，摸向腰側，拔出了他的手槍。

沒有任何猶豫地將槍口抵在了自己的下頜。

“砰！”

這一聲比之前響亮太多，在地下室里回蕩許久，最終歸于死寂。

全息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愛琳猛地捂住嘴，劇烈的顫抖從指尖傳遍全身。

她的胃里又一陣翻江倒海，恐懼像一條毒蛇般纏繞住她的心臟，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愛琳，你的生命體征出現劇烈波動。建議進行深呼吸調整。”

CAR-1124平靜的合成音在一旁響起，它與現場的慘烈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它的視覺傳感器掃過全息屏幕，將剛才的視頻全部保存進了數據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