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問你為什么，只問你值不值得。你若僅僅只為報恩，其實早就已經報了。這些年，若不是你，就這群愚民，早不知死多少次，你并不欠他們的！”

劉宏調轉馬頭，一臉無奈道。

“值不值得很重要嗎？人生于世，大丈夫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或許在別人眼里，我陳敢當就是一個無恥小人，比不得那些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賢士，但我陳敢當無恥，也能無恥得心安理得。滴水之恩，泉涌相報。能力所及，絕不負人！”

“劉宏，其實你也明白，在這世道，所謂尊嚴，所謂傲氣，其實就是一個笑話！活著才是大事！連命都沒了，再傲氣的尊嚴又有何用？”

陳敢當微微搖頭，那常年掛在臉上的無恥痞氣，這一刻全部消失殆盡，有的僅僅只是無奈，執著。

“我以為你和其他的讀書人不一樣，現在才發現，有時候，你比其他的讀書人更加迂腐不化！”

劉宏苦笑，嘆息道：“有些事你求我也是無用，你知道的，我有把柄在高見忠手里。”

“這些年，他或許可以縱容我，但我若敢違背他的意愿，只要他把我的把柄泄露出去，別看朝廷如今似乎很弱，但朝廷真要滅誰，也不過是片刻的事！”

“所以，我無能為力！想救他們，你只能去求高見忠！”

陳敢當低頭沉默，他能理解劉宏的苦衷。

許久后，他抬頭看向劉宏，道：“我明白了，我不會逼你，畢竟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生命考慮。”

“我去求高見忠，但你要答應我，在我回來之前，不能妄動，否則，你的把柄也在我手中。”

“除非你殺了我這個往日的救命恩人，否則，我也能讓你生不如死！”

說著，陳敢當緩緩起身，跨過溪流，離開村子，朝著嘉俊縣縣城方向而去。

劉宏沒有挽留，靜靜的看他消失在遠處小道盡頭，臉上忽然浮現一抹笑容，道：“看見了吧，名不副實。在別人眼中，他確實是一個無恥狗賊，但實際上，并不是如此。他配得上他的名字！”

不遠處，一道身影緩緩走來，負手而立，道：“跪是跪了，但不失氣節。不過這氣節有了，也得有真本事才行，否則你的保舉終究無用！”

劉宏撇嘴一笑，道：“這世上有氣節的人多了，現如今不是偏安一隅，就是生不如死，或者已經死了。”

“能如他這般活得灑脫而不失責任，憑借一己之力，于這市井中養活這么多人，沒足夠的能力，豈不是玩笑？”

那人沒說什么，只是點點頭：“拭目以待，走，去瞧瞧！”

說話間，兩人跟在陳敢當后面，也朝著縣城方向而去。

嘉俊縣，原本還算富饒。

可惜，在年年戰亂中，在層層剝削之下，這片原本繁榮的土地，終究露出頹勢，變得破敗。

在進城的路上，不難發現路邊已經發臭而無人去管的尸體，更不難發現漆黑夜里，還在四處尋找食物的饑餓之人。

不是百姓不求上進，不求溫飽，放著路邊田地不去開墾，而是百姓們根本就沒資格去開墾田地。

如今各種稅收之下，開墾一片田地，本身就要繳貢龐大的開墾稅，開墾完后種地，更有各種雜七雜八的稅收。

如種田稅，納貢稅等等，一筆比一筆龐大。

辛辛苦苦種一年的地，到年底收成的時候會發現，糧食一顆不剩的交稅了不算，還反倒欠下官府一屁股的稅務。

這種情況下，誰還敢去種地？

沒人種地，各種稅收就會相應減少，于是為了保證官府和朝廷的收入，又開出各種各樣的稅務，到最后，逼得民不聊生，易子而食，完全活不下去。

從十里村走到縣城內，這一路上，放眼看去，十個人，有八個人餓著肚子四處找吃的，或者在乞討。

還有兩個，基本上已經無力，只能等死。

這就是如今的大梁！

不得不說，同為嘉俊縣管轄范圍，但十里村的村民在陳敢當庇佑下，和這些人比起來，真的幸運太多太多了！

陳敢當是縣府衙門的常客，手中握著縣府衙門的令牌，雖然城門已經關閉，但當他亮出令牌后，還是走進了城中。

進入城內，他直奔縣令府，沒走多遠，卻只聽一陣慘叫聲響起。

他轉頭一看，只見不遠處昏暗的巷子中，一個穿著甲胄的官兵，一刀捅進一個乞丐的心窩，大聲喝罵道：“翻墻私闖民宅，簡直目無王法，找死！”

陳敢當雙拳猛地緊握，腦海中不禁想起十年前陪父親入京趕考，父親遭受的虐待。

當年的父親，也算得上滿腹才學，一身傲氣，心懷凌云壯志，誓要報國。

可惜，就因為太傲，一身正氣，在京城因為看不慣一些人的所作所為，一卷檄文發出，討伐京官，最終落得被打斷雙腿，扔出城外，多次差點喪命。

在尚未成年的他拖拽之下，方才逃難到此地。

記得當日，父親就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亂了，天下大亂了！十年之內，大梁必將禍亂四起，天下百姓水生火熱，無力挽回！”

如今，這一切似乎都應了父親的話。

在朝廷官府的壓迫下，天下真的亂了。百姓活不下去，大梁各地，揭竿而起，叛亂大軍，就陳敢當所知便有七十三股勢力。

“哎！”

陳敢當深深嘆息一口氣，沒有多管閑事，這個世道，不平之事太多了，他也只是苦難中的一個，沒能力去管，更管不過來。

邁著步子，沒多久，陳敢當來到縣令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