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英跟隨厲染逛完邊關大營，已經是一炷香之后。她特意去了葉輕塵曾經提到的地方，有些夜晚無法去到的，也跟厲染問明了方向和路線。

待送走慕容英后，厲染才心神恍惚地回了中軍帳，只是在看到端坐在桌邊靜靜喝茶的人時，不由得頭皮發麻，暗想今夜可真是不平靜。

“你剛才去哪里了？”厲染走近了些，忽然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他身上帶著的淡淡血腥味，頓時瞇起了雙眼，“你身上怎么會有血腥味兒？”

葉勛瀾輕笑了下，低下頭聞了聞衣服上沾染的氣息，絲毫不以為意，“出門碰到了幾個野獸，順手解決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厲染聽著卻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時候，你居然還嫌事情不夠多嗎？怎么還親自出手了？你那些手下呢？”

葉勛瀾無視他的大驚小怪，抬手給他遞了一杯茶，仰起的臉棱角分明，光影交錯中充滿了神秘，“換別人，我不放心。”

厲染伸手接過那杯茶，慢騰騰地坐下來，琢磨了下他的話，有些不確定道：“難不成，此事還很棘手？可需要我出手幫忙？”

“這倒不用。本來也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我決定親自出手，也不是奔著他去的。”

“那是為何……”

“陳靖被殺，陳壽被人冤枉尚在獄中。”葉勛瀾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五皇子攜皇命而來，又對此事如此重視，肯定不會放過任何線索。搞不好，到頭來還要將那些線索扯到我頭上。我這不過是為了自保，先下手為強而已。”

厲染眸光微閃，還是頭一次看到葉勛瀾這么認真地對待這些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過，一個齊凌就能讓葉勛瀾如臨大敵，其中的利害關系，也足夠耐人尋味的。

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畢竟，葉勛瀾了結了誰，與他并沒有什么關系。現在他只是比較好奇今晚發生的事情，“你還沒回答我，今夜你去了哪里。我把五皇子絆住了，等著你那邊的準備，結果不僅沒有半點消息，就連你的人影都看不到。”

葉勛瀾聞言，頓感抱歉，“臨時出了點變故，我就離開了此處，回了瀘州城。只是，事關緊急，我也來不及通知你，應該沒有出什么亂子吧？”

聽他這么問，厲染立即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對的了。果然，寒老大和龍三被人帶走的事兒，他完全不知道。

許是察覺出了厲染的異常，葉勛瀾皺了皺眉，頗為不解道：“你這是怎么了？這邊關大營里，可是你的地盤，總不至于還有人敢在這里撒野吧？”

更何況，據他所知，齊凌只是在大營里走了一圈，最后似乎也沒找尋到那所謂的“線索”，并沒有做什么過分的事情。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事兒值得厲染如此大動肝火的！

“五皇子倒是沒給我惹出什么大的麻煩，只不過，有人假借你的名義，私自放走了寒老大和龍三。”厲染提起此事，又是好一陣咬牙切齒，眉宇間蘊藏的英氣也被這股郁氣沖散了不少，整個人不復以往的穩重老成，“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居然還有人敢做出這樣的事情，若不查出個水落石出，你我就做好被人從背后打臉嘲笑的準備吧！”

葉勛瀾更迷惑了，什么叫做假借他的名義，私自放了寒老大和龍三？

與厲染分開后，他徑自奔回了瀘州城內，根本無法顧及這邊的事情。而他的侍衛和暗中跟隨的手下，誰都不能動，那所謂的“名義”，又是如何假借的？

葉勛瀾將他心中的疑惑悉數倒出，似乎厲染也考慮到了這些問題，分析起來也頭頭是道，“據今夜守著寒老大和龍三的人說，不管是假傳我命令的貼身侍衛，還是半途出現把人帶走的葉勛瀾，都有一個很明顯的共同點——長得跟真人一模一樣。所以，我在懷疑，這是不是有人暗中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葉勛瀾自身沒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自然不相信這個世上還有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對厲染的猜測也是搖頭驚嘆，“估計也就是一些小把戲而已。不必如此恐慌。”

厲染為他口中的淡然而驚，“你似乎預想到會出現如此情況？”

葉勛瀾頓時搖頭，“我怎么可能會預想到會出現如此復雜的情況？不過，有龍三在，寒老大也不會被咱們留在這里的。畢竟，龍三是什么性子，又有什么手段方式，你我都無比清楚。如今且由著他蹦達幾次，若是將來他再不知收斂，以后恐怕就沒有那么輕易地逃脫過去了。”

厲染聞言默然。他不由得想起今夜慕容英特意為了龍三來找他的事兒。

當年，龍三受了重傷，他本可不予理會，任其自生自滅。可最后終究念在多年的兄弟情意上，苦心積慮地瞞過了葉勛瀾，親自將龍三送到了西北，遠離了邊關大營近乎殘酷的將位爭奪。

如今看來，也不知道這決定是對還是錯。

一片靜默中，葉勛瀾忽然掠過之前的話題，轉而問起他其他的事情來，“你剛才去哪兒了？為何我過來時，你卻不在帳中？”

“嗯？什么？”厲染尚未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不自覺又問了一遍，而后覺得不對勁兒，才反應過來，干笑了幾聲，悻悻然道，“我看今夜月色不錯，并且沒有睡意，便出去走走散散心。你也知道，接下來大營里將會全部戒嚴，我親自走一遍，確定何處防守薄弱，心里也放心一些。”

“哦？自己一個人么？”

“……”

厲染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心虛過后，其實還是有些惱怒。其實，他一直都很不喜歡葉勛瀾在他面前所擺的姿態，仿佛他平白比葉勛瀾矮了一截。而事實卻是他跟葉勛瀾并沒有什么高低之分。

兩年前，若是沒有葉勛瀾出手相助，他不會獲得那么寶貝的一個機會，從此擺脫了定國將軍葉閔蘊的陰影，開始走出了自己的一條路。一直以來，他對葉勛瀾都心存感激，平常里需要用到他的地方，絕對不會含糊其辭。可隨著年月的推進，他卻發現，葉勛瀾似乎對他形成了一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習慣，甚至還經常對他的去向進行好一番詢問。

就比如，這一次。

厲染垂下眼，手指慢慢摩挲著茶杯邊沿，出口的聲音里不見一絲起伏，“勛瀾，夜深了，你也該回去了。總是來我這里，到底不是太明智。你要知道，寒星那人執拗且忠于昔日的定國將軍，與你一起的老兵也不在少數，若是被那些人碰見你幾次三番出現在這里，只怕心有不滿了。這個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你不怕那些人的目光，可多少也得顧及下五皇子吧？想必你比我更清楚，那真正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

他啰啰嗦嗦說了一堆，到底沒做過類似的事兒，不免有些心虛，語速快得像在趕著完成什么任務般，待終于將這段話說完，他才正式抬起頭來，毫不避讓地迎上了葉勛瀾的視線。

葉勛瀾起初還有些訝異，只是等他說完后，便也明白了厲染的意思，笑了笑，語氣里頗帶歉意，“你不必著急。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自然不會再多問什么。”

說著，他便不再多談，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品著，思緒似乎也隨之飛到了九霄云外。

厲染一怔，忽然有種拳頭砸在棉花里無處施力的錯覺。他說了那么多，可不是單純給葉勛瀾調節情緒的，“勛瀾，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嗯，我聽了你的話了，也覺得非常有道理，自然也放在心上了。”葉勛瀾一派云淡風輕，見他如此急迫，不由得輕笑出聲，“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以后肯定會注意這方面的問題。我現在只是在想，老五老六和小十六這三個人，是否還在邊關大營中。”

厲染擰了擰眉，不解道：“我可以告訴你，這三個人，還在邊關大營里。只是，他們不是被你的手下看管著的么？你為何會如此問？”

葉勛瀾哈哈一笑，“瞧我，今夜忙得都忘記了。也罷，夜也深了，你早點休息，我也要告辭了。”

話音未落，卻見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沖厲染抱了抱拳，緩步走出了中軍帳。

聽著那穩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厲染懸著的心終于完全落了下來，獨坐了片刻，中軍帳中的燭火才熄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