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三雖有些心神不寧，可在看到迎面而來的凌厲掌風時，整個人倏地清醒過來，大罵一聲“卑鄙”后，就擼起袖子反擊起來。

兩人都是上過戰場的人，招數傳承于定國將軍葉閔蘊，起初交手時，乍一看還有些不相伯仲，可漸漸到了后期，葉勛瀾就敗下陣來。

在這兩年里，葉勛瀾隨沐擎天進入朝廷，做起了陰謀詭計算計人的活兒，而龍三則投奔了遠在西北的慕容恩，不僅有了浴血沙場的機會，武藝上也頗得慕容恩指點。兩相對比之下，葉勛瀾不敵龍三，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兒。

龍三眼尖地尋到葉勛瀾的空門，掌瞬間變成拳沖出，直接打了過去，只聽悶哼一聲，葉勛瀾踉蹌退出，手捂著胸口舊傷之處，臉色煞白冷汗直冒，掌心下隱隱有噴涌的熱氣熨燙著。

誰能想到，被龍三這么一打，直接打在了他曾經被箭射中的地方，舊傷發作，里衣估計也被鮮血浸濕了。

看著他如此狼狽，心頭的郁氣也得到了些許舒緩，手指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冷笑著道：“葉勛瀾啊葉勛瀾，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么樣子？這些年，忙著陰謀詭計算計人，已經把武功給算計沒了吧！我說真該啊！今日我不殺你，我且留著你這條命。待我親手將你最寶貝的權勢地位從你手中一一剝除，再親手了結了這條多余的性命，向九泉之下的將軍和大小姐謝罪！”

葉勛瀾長這么大，何曾被人如此毫無顧忌地羞辱過。尤其這兩年來，平步青云，權勢在握，背后還有左都督府的支持，朝中多少人見到他，依舊得尊稱一句“葉大人”。

這個龍三，他又怎么敢如此張狂！

葉勛瀾咬了咬牙，晃了晃身子，緩緩站直，“龍三，別說得你有多偉大和高尚。當年的事兒，我自始至終都沒后悔過，可你是否又能你問心無愧？你做這么多，無非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而已。可那兩個人已經不在人世，誰都證明不了你的清白。這輩子，你都要背負著這個罪孽走下去。你也不用到我這里來找平衡，來發泄你心中的不滿。想要讓我見證你的恕罪行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龍三心中大震。這么多年來，他做了這么多，可很多時候卻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畢竟，人都死了，也看不到這些。可如今被葉勛瀾一語道破，才知道心中被刻意隱藏的愧疚和悔恨。

恨當年為何會做出那件事兒，以至于過了兩年都無法放下，想要做更多的事情去彌補。也恨現在這個捂著胸口譏諷他的人。如果不是這個人，他也不會犯下如此大錯。

他邁開步子，緩緩靠近，可惜葉勛瀾早就對他心生防備，在他靠近一步時，就猛地后退一大步，最后他實在是看不得葉勛瀾這副孬種樣兒，自己停下了腳步，“葉勛瀾，我一直都很好奇，當年你背叛了將軍和大小姐，踩著他們的尸骨和鮮血一步一步往上爬時，難道就不會擔心腳下鮮血蔓延尸骨霹靂嗎？”

葉勛瀾當下反唇相譏，“你都不擔心，我又何須擔心？”

龍三搖搖頭，滿臉悲痛，“不。我每日每夜都在擔心。我擔心我哪日死了，無顏去九泉之下見將軍和大小姐。我做了這么多，不是要為了我自己洗刷冤屈證明清白，我只是想要彌補點心里的悔恨和愧疚。而你，有心嗎？你懂得什么叫做悔恨和愧疚嗎？”

葉勛瀾皺著眉，艱難地起身，舊傷發作起來，似乎渾身的肌膚都被牽扯著，他幾乎能聽到骨頭連著筋被拗斷的碎裂聲。這兩年來，每次陰雨天氣，這種鉆心的疼痛，他都能親身體會到。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能夠忍受了，結果卻不是這樣。

可這些疼痛，并不會改變什么。他想要做的，就算以前沒有做，現在肯定也會費盡心思去做。他想要得到的，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也肯定要得到。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經錯了，可是對過去所做的一切，依舊不會后悔。

這樣的葉勛瀾，恐怕連葉輕塵再世，也都拿他沒法。可那又有什么要緊的？

葉勛瀾沒有繼續與他糾纏，既然龍三剛才放話了，不親手剝除他所擁有的一切權勢和地位，肯定就不會了結掉他的性命。只要命還在，沒有什么不可能。

許久后，小小的巷道里寂靜無聲。龍三尋了個月色皎潔的地方，望天冥想。身后忽然想起一陣腳步聲，穩而平，他扭頭看去，卻見那個冷面女將慕容英自月色里走來，當下微微瞇起雙眼，輕笑著道：“慕容小姐，大晚上的，你不睡覺，跑出來做什么？難不成夢游了？”

慕容英走到他對面，尋了個干凈的位置坐下，意態閑適恍若老友閑聊，“我今晚一直都在跟著你。”

龍三訝異于她的直白，轉念一想，隨之道：“為何會跟著我？”

“有人跟我說，你可能會不安分，讓我親自監督監督。”

“結果？”

“你果真是不安分。”慕容英收回望天的視線，死死地盯著他，語氣之冷，連龍三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你跟靖遠侯有恩怨糾葛，何必需要親自動手？直接告訴我，我替你派人去解決掉他，不就可以了？”

龍三為此震驚，待意識到她說了什么，當即仰天大笑，胸腔中的郁氣似乎也隨之消散，說不出的暢快。良久，他指著慕容英搖頭輕嘆，“慕容小姐，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你別開玩笑了好嗎？”

不想，慕容英卻一本正經，“我知道我在說什么。靖遠侯人面獸心，連定國將軍都可以背叛，足可以說明他不是個好人。對付這種人，直接派人去滅口，不就可以了？何須跟他客氣？”

龍三眸光閃了閃，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那若有似無的審視意味，直讓人以為他是第一次見到慕容英。事實上，如此鮮明地表明立場的慕容英，他也是第一次見到。他想了想，道：“慕容小姐，剛才我與葉勛瀾的對話，你都聽到了？”

“對。”

“就憑這個，你便可以認定葉勛瀾不是好人？”如果慕容英敢說是，龍三覺得他真要以為慕容英是來夢游的。

幸好，慕容英沒有答是，而是搖搖頭，吐字清晰，“不管是你，還是靖遠侯，我都信不過。我只信得過自己的判斷和證據。”

這兩年來，她待在西北，不僅要上戰場殺敵，還要暗中派出自己的心腹，到西北以外的地方搜集線索和證據。回京前，派出去的心腹告訴她，線索中斷，功虧一簣。彼時，父親慕容恩已經整裝待發，正要使出殺手锏命她同歸京城，無奈之下，她只能妥協，卻依舊不忘讓心腹們繼續去打探消息。

前幾日，她翻閱以往葉輕塵給她的書信，見那信中反復提到“葉勛瀾”這個人，心下頓時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不由得多注意了下，卻發現此人身上隱藏著太多的秘密，甚至還與當年的命案有著不為人知的關系。

于是，在京城的無聊日子里，她將最多的精力放在了葉勛瀾的身上，待查出這個人前半生的經歷，涌上心頭的是無盡的厭惡感和強烈的恨意。

她一早就了解到，葉勛瀾之于定國將軍葉閔蘊和葉輕塵的不尋常意義，而在將軍府滿門獲斬，葉勛瀾卻能安然無恙的結局中，那么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場命案里，葉勛瀾倒戈相向，背叛了一向看重他的葉閔蘊，并且攀上了左都督府的那棵大樹，一路平步青云，直至封了“靖遠侯”。

哪怕今日沒尾隨龍三而來，沒聽到他倆的對話，她也認定葉勛瀾不是好人，如今跟來了還聽到了那些對話，只恨不能現在就殺了葉勛瀾，以其人頭祭奠九泉之下的那兩個人。

許是受她強烈的殺氣所感染，龍三的懶散也被冷酷所替代，提起葉勛瀾又是好一陣咬牙切齒，“慕容小姐，我不管你的證據和線索是什么，但是葉勛瀾的命，請留給我！這么多年，我苦練武藝，戰場上拼命殺敵，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取下他的項上人頭。如果現在還沒到時候，我又豈會留他這個衣冠禽獸繼續茍活下去？”

慕容英知道龍三跟那兩個人有關系，可剛才聽到他倆的對話，又似乎不只是有關系那么簡單。而且，龍三似乎不知道她和葉輕塵的關系，在此之前她也沒聽葉輕塵提起過，她并不確定此人是否可信。本來還有些想要的想法，想要向他求證，此刻也不得不暫時擱下。

她涼涼瞥了他一眼，想到沐書夜對他的關注，心中一動，不由問道：“上次我跟你提起的那件事兒，你想清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