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孝帝的壽辰稱得上非常隆重，絲竹聲起，歌舞不歇，光是殿中表演的節目，就足以讓人目不暇接。

只是，這般熱鬧，卻與沐書夜無關。她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口一口抿著酒，越喝下去，眼神卻越亮起來。

慕容英實在看不下去，猛地按住她斟酒的手，不悅道：“這里不是尋常地，你還是少喝點。”

聞言，沐書夜搖搖頭，到底還是沒有拂了她的面子。

一場歌舞過后，殿中忽然寂靜下來，以王皇后為首的宮眷，開始向齊孝帝獻上自己準備好的壽禮，緊接著便是新封的各位王爺，朝廷文官武將準備的節目。當然，各國使臣的壽禮也頗為有趣，沐書夜靜靜看著，細心留意下那些使臣的名字，又向慕容英詢問某些使臣的具體信息，忙得真是不可開交。

其中，當屬武將們聯合準備的節目最為激動人心。那是一段激昂澎湃的戰舞，說白了，就是一場士兵操練。可配上鏗鏘有力的鼓聲后，整個節目就變得格外雄渾豪邁。座中諸人上過戰場的少之又少，然而這戰舞仿佛將他們帶到了硝煙蔓延的戰場，剎那間熱血沸騰。

待舞曲完畢，齊孝帝第一次拍了掌，出聲感慨道：“這舞，很不錯，可見是精心準備過了的。老三，你可知道是誰的主意？叫他出來，朕重重有賞。”

自始至終，齊澤都在負責整個壽辰的節目，如今見齊孝帝如此喜歡，他也覺得面上有光，連忙回道：“回父皇，這是靖遠侯想出來的主意。您也知道，靖遠侯多年馳騁沙場，最能體會戰爭給百姓帶來的痛苦。如今，雖然戰事停歇，卻也要時刻居安思危，以作警示。”

“好好好！好一個居安思危！”齊孝帝雙眸微微瞇起，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的戰舞，剎那后，一臉感慨道，“雖說這詞兒有些不吉利，不過朕喜歡！轉眼都過去這么多年了，該記的東西一定要記得！”

話落，他厲目掃過在場諸人，最后定在了齊澤的身上。

齊澤激靈靈打了寒顫，連忙扯著笑臉道：“父皇說的是，兒臣記住了！”

齊孝帝若有所思地點頭，揮揮手讓他回到自己的位置，自始至終都沒有提起對靖遠侯的賞賜。

坐在旁邊的沐擎天拍了拍葉勛瀾的胳膊，低聲嘆道：“勛瀾，事情還是要做的……”

“岳父，我知道的。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放在心上。”不管是失之交臂的“賞賜”，還是齊孝帝真假不知的贊賞，他從來都不放在心上。

不過，這至少也說明了一件事情——齊孝帝對那件事還是耿耿于懷的。這或許會讓他止步于此及，但對龍三也并非好事。而且，此刻龍三的身份不被揭發出來，將來就會十分棘手，若是時機恰當，說不定還能借此機會操作一番。

殊不知，他所考慮的事情，也正被熟知龍三過往經歷的人費心思量著，反倒是當事人龍三并沒有擔心這方面的擔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這邊看看，那邊瞅瞅，時不時又從旁邊桌上偷來一瓶美酒，喝得無比滿足。

一時間，大殿中只剩下絲竹之聲。

這時，卻見一黑衣男子走出座位，沖齊孝帝拱手笑道：“玉涼國三皇子玉明淵見過齊孝帝。此次奉父皇的旨意，前來京城為齊孝帝賀壽，同時還親自受父皇囑托，務必親手將這份壽禮送到您的手上。”

這么說著，他像是變戲法般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個小匣子，雙手奉上齊孝帝的御案。

齊孝帝手蓋在那個匣子上，卻沒有立即打開，而是一臉親和地凝視著玉明淵，點點頭道：“勞玉涼帝費心了。”

玉明淵眼巴巴地看著蓋在匣子上的那只手，似乎無比期待他能當場打開，奈何齊孝帝早已修煉成精，早已看出他那點小心思，將小匣子交給身旁的太監，嘴角銜著一抹笑意，不怒自威道：“三皇子似乎還有事情？”

“有。”玉明淵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臉色倏地嚴肅起來，沖齊孝帝行了個大禮，隨之侃侃而談，“齊孝帝果然明察秋毫，一點小心思都瞞不過您的火眼金睛！還在玉涼國時，本皇子就聽說，貴國武將身手不凡，大多數都曾在沙場上馳騁過。此次也是存了這點小心思，希望能與諸位高手切磋一下。還請齊孝帝不要見怪！”

這個說法，滴水不漏，兼之玉明淵溫文有禮，竟教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齊孝帝眸光閃了閃，沉吟道：“既然三皇子有這個興致，朕又豈能拂了你的面子？老五，你來與三皇子切磋切磋，點到為止就好……”

“不不不，齊孝帝，您恐怕誤會了。”玉明淵卻連連搖頭，看了眼一臉悠閑的齊凌，笑道，“凌王爺的身手，本皇子也早有耳聞，還是不去自討苦吃了。本皇子說的是在剛才那群操練戰舞的人里挑幾人切磋，還請齊孝帝成全。”

可齊孝帝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他早就聽說，玉涼國有個三皇子嗜武成癡，每去一個地方，從來不放棄與人切磋的機會。而只要此人出手，十有八*九也是占了上風的，由此可見此人的身手必定不凡。如果齊凌出面，他倒是不用擔心，這個兒子的能力從啦都那么出眾。可換了其他人，結果卻不一定了。

齊凌也想到了這點，適當開口，“三皇子是覺得本王沒有那個資格跟你過招嗎？”

“當然不是。相反，凌王爺的武功實在太過厲害，本皇子自知沒有那個相抗衡的本事，這才不得不找其他人，過過這個癮了！還請凌王爺諒解！”玉明淵連連搖頭，哪怕到了此刻，他臉上謙和的笑意依舊讓人無法去辨別此舉是出于真心還是假意。

齊凌眸光里快速地閃過一絲亮光，再看向玉明淵時，那眼神竟暗藏了幾分凌厲，似笑非笑道：“這么看來，三皇子心里是有了合適的人選了？”

“正是。”玉明淵詫異于他的敏銳，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早就聽聞凌王爺聰明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本皇子剛才仔細注意了下，覺得有幾人挺合眼的，更重要的是，那幾人身手老練，出手又快又狠又準，應該是曾經浴血沙場的老兵了。能與這樣的人過招，簡直是人生一大美事，還請齊孝帝成全。”

聽他這么說，齊孝帝不免也多了幾分好奇，連忙命人將剛退下的操練士兵召回來，密密麻麻跪滿了整個大殿后，才指著那些脊背挺直的人，問道：“三皇子口中的那幾個人，不知分別是誰？”

“就是他們。”手指一指，眾人的視線也唰地集中到了中間跪著的四個人身上。

之前沐書夜并不怎么注意場中的節目，此刻看過去，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那幾人，不是旁人，而是本該在邊關的寒老大、老五、老六和小十六。被殿中那么多人注視著，他們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可由于其他人也繃緊了臉色，這點不自然倒也襯托不出來了。

可沐書夜不明白的是，為何他們會在這里！

“這……這真是見鬼了。”慕容英估計也得到了些許消息，甫一看到寒老大等人，眉宇間的褶皺漸漸聚攏起來，看著沐書夜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懷疑和思量。

不想，沐書夜卻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冷冷道：“你別這么看著我，此事我也是不知情的。你該知道，以我的能力，還達不到這般無所不能的地步。而且，葉勛瀾又是什么人，我又怎么可能會將他們置于他的眼皮子底下？”

這不是找死嗎？

慕容英嘴唇翕動了下，猶豫片刻后，終于還是說道：“我知道你現在還沒這個本事。但是，如果有人想要為你做事，那不是輕而易舉？”

幾乎是下意識的，沐書夜看向那個雍容優雅的男子，心頭猛地冒出一個疑問，會是他嗎？

他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先是龍三，再是寒老大等人，接下來又會是誰？

玉明淵掃了眼神色各異的眾人，開始活動起了筋骨，興致勃勃道：“齊孝帝，這四個人，您看可以嗎？”

齊孝帝倒是沒察覺出什么不妥，當即點名讓寒老大四人走到大殿中央，不解道：“三皇子想要先與哪個人比試？”

豈料，玉明淵的答案又一次出乎眾人的意料，“齊孝帝，您恐怕誤會了！我想要切磋的不是其中某個人，而是這四個人一起來。這樣才過癮，不是嗎？”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眾人對玉明淵的認識，僅限于流傳于口的諸多事跡，具體他的本事到底高超到什么地步，誰也不是很清楚。如今聽到他這么說，突然就對那四個人生出幾分憐憫和同情。

不過，寒老大等人似乎并不慌張，在與玉明淵交手時，依舊保持著默契的配合，饒是那些不懂得武功的人，也忍不住被場中切磋給吸引住了目光。

“三皇子的身手，的確是名不虛傳。”齊澤突然悠悠道，“老五，我說你也夠可以！為了這幾個人，居然還請出了玉涼國的三皇子……”

“三皇兄可是冤枉我了。”齊凌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英俊的面龐上滿是笑意，“我倒是希望三皇子與我比試，結果他卻點了那幾個人，我也著實無奈啊！再說了，我也很好奇，到底那幾個人有何特別之處，能夠讓閱人無數的三皇子一眼就選中了。”

齊澤聞言嗤笑，“老五，你這話拿去騙騙不知世事的老臣，或許還有點用。你拿來敷衍我，不覺得可笑嗎？”

“三皇兄也知道我在敷衍，那又何必多問呢？”齊凌分毫不讓，笑意凜然暗藏機鋒，一字一句低聲道，“三皇兄，你想得太多了。”

“是么？”齊澤冷笑了一聲，轉而看向場中切磋的幾人。

直到此刻，眾人才知道，剛才玉明淵并沒有大放厥詞。他的身手的確不錯，饒是被寒老大四人四方纏住，依舊不見絲毫慌亂，甚至還有好幾次都占了上風。

不過，寒老大他們也不是吃素的，不僅身手出眾反應敏捷，關鍵是還擁有過上戰場殺敵人的經驗，與玉明淵的招式花哨相比，他們每個人出手都很狠辣，在場眾人也忍不住為這股殺氣所震懾，暗暗感慨經受過沙場磨練的人就是不一般。

不多久，勝負已分，玉明淵倒是沒有一點輸的尷尬，沖寒老大等人抱了抱拳，朗聲大笑道：“痛快！好久沒打得這么酣暢淋漓了！齊孝帝，看來貴國高手的確很多，若不是有紅纓公主坐在這兒，兩眼發光虎視眈眈，恐怕本皇子都要動手搶人了。”

眾人額頭上齊齊掉下三根黑線，偷偷去瞥了眼齊孝帝的臉色，暗暗想著今天都是什么日子！怎么個個都化身為搶人狂魔，看到合眼的就打起了如意算盤了？

紅纓公主倒是笑得無比自然，仿佛這并不是什么不能言明的事情，甚至還當場跟玉明淵探討起“搶人”一事來，“三皇子，你這話說得可不對了。本宮坐在這里，可沒妨礙到你的！既然是人才，就該得到發掘和重用。想必，齊孝帝也是這么想的吧？”

“那是自然。”齊孝帝點點頭，“三皇子想必也累了，不妨先歇一歇。”

待玉明淵重新坐回到位置上，齊孝帝才重新看向場中跪著的四人，臉上滿是笑意。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斷，可要提拔這幾個人，也還沒到時機。最后，他也只是賞了些金銀財物，便讓寒老大等人退下。

沐書夜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執起酒杯，擱在唇邊，卻久久未飲下。

眼見時機成熟，王皇后特意掃了眼齊凌，大方得體道：“皇上，今日是您的壽辰，臣妾覺得可以喜上加喜。您覺得呢？”

“哦？皇后覺得如何喜上加喜？”齊孝帝明知故問，眼神滴溜溜地繞到齊凌身上，自顧自地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見狀，他心里劃過一絲嘆息，這個兒子，變得越來越深沉了，有時候連自己都看不懂他的心思了。

王皇后順勢說道：“臣妾覺得，可以給幾位王爺們考慮下終生大事了。您覺得呢？”

眾人瞬間明白了話中的意思。在幾位王爺里，除了齊澤已經有了家室，其他幾人依舊孑然一身。如今被封王，不久后也會在宮外建府，沒個王妃掌管后宅，實在是不妥當。尤其殿中只有齊凌這個單身王爺，著實太誘惑人了。

眾多千金小姐已經屏氣凝息，紛紛等待最激動的那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