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請你慎言。”沐書夜眸色深沉，語聲冷肅隱帶警告之意，聽得沐書情心頭莫名一凜，竟不敢對上她咄咄逼人的犀利視線，“本來，這是你們兩人的事情，我不好插嘴。不過，既然夫人和二姐沒有對你的言行舉止察覺到不妥，我便越俎代庖了。”

這一番話，說得陳氏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就連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沐書顏也忍不住皺了皺眉，不悅道：“四妹，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二姐想必很清楚，何必在這里裝糊涂？”沐書夜勾了勾唇角，不無嘲諷，“三姐剛才還一口一句‘左都督府的千金小姐’，怎么到這會兒就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了？五妹雖然嫁了人，可也到底只有夫人這一個主母，算起來也應該是府里的千金小姐吧？你剛才那般羞辱，豈不是自相矛盾？”

沐書情被她這么當眾打臉，一時也下不來臺，手指著她想要反駁，結(jié)果卻被她一巴掌拍開，像是打在了陳氏三人的臉上。

“夫人，你也看到了，三姐言行如此粗鄙，也是該好好教教了。”沐書夜無懼于陳氏三母女冷沉惡毒的視線，不疾不徐道，“三姐總說，我們庶女的如何如何，怎么就不看看自己如何？我倆雖是庶女，卻還不至于一口一個饑不擇食，連說句話都要指著別人的鼻子。這習慣，可真是不好，三姐有時間去打聽我出府做了什么，是否與小攤主閑聊了，不如安安心心地關在閨房里，好好學習詩書禮儀。”

說完，她欠了欠身，拉著沐書茵便瀟灑離去。

直到走出很遠，她還能聽到沐書情氣急敗壞的哭鬧，不過她向來不將沐書情放在眼中，此刻更關心的反倒是身旁這個刻意隱忍的沐書茵。

“你可還好？”沐書夜凝視著那張小臉，又在那紅紅的雙眼上停留了會兒，便將視線移到了別處。

說實在話，剛才沐書情所說的，的確羞辱人。一直以來，沐書茵又是個敏感而清高的性子，聽到那些話肯定會氣得夠嗆。

不過，短暫的恢復過后，沐書茵又恢復了以往的微笑從容，不仔細看根本就無法察覺出她前一刻還失過態(tài)紅過眼睛。

這樣極速的自愈本事，還真是讓她驚嘆不已。

“方才多謝四姐維護我。”沐書茵后退一步，盈盈一拜，姿態(tài)優(yōu)雅從容，也難怪會將刑部尚書府的那位少爺迷得神魂顛倒。

沐書夜“嗯”了一聲，挑眉反問，“你不好奇我為何會阻止你當場發(fā)火么？”

沐書茵抿了抿唇，點頭道：“好奇。但是，我想，四姐這么做肯定會有自己的理由，我又何必去拆你的臺呢？”

“你倒是看得通透！”

“不。只是因為有人跟我說過，只要你出手，不管再如何好奇，也不要去問你這么做的緣由。”

沐書夜眸光微閃，倒是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頗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聽話。萬一我不為你出頭呢？你剛才豈不是吃虧了？”

誰想，沐書茵突然一本正經(jīng)道：“也不算吃虧。從小我就知道，忍一時風平浪靜。你別看二姐現(xiàn)在任性妄為目中無人，將來卻未必能長久。她現(xiàn)在倚仗的不過是爹爹和母親的寵愛而已，可這份寵愛又能持續(xù)多久？她始終要嫁人，婆家不可能會如爹爹那般寵著她，將來她總會吃到苦頭的。而我，雖然沒有爹爹的倚仗，可憑著自己的腦子手段也能過得安穩(wěn)滋潤，這么一對比起來，我未必就比她差到哪里去。”

沐書夜靜默不語，心里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通透和隱忍。

更難能可貴的是，她不跟沐書情比現(xiàn)在，而要比將來，甚至那態(tài)度里隱隱有股孤注一擲的意味。那么，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準呢？或許，左都督府不復存在了？又或許，沐書情被人錯許姻緣，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在她看來，敢對將來孤注一擲的人，才是對自己最硬心腸的人！

思及此，她不由得多看了沐書茵幾眼，察覺到對方的不自然，才默不作聲地移開視線，不動聲色地勸道：“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沒事兒就不要過來了。”

“多謝四姐提醒。此次回來，一則想要拿走一些東西，二則也要帶句話給你。”

“什么話？”

“殿下說，他定會在壽辰之前將事情準備好，請你不要擔心。這幾日，不管旁人有什么挑釁舉動，大可不必理會。”沐書茵神色冷靜而認真地復述完這些話，紅唇緊抿著，語氣里滿含羨慕，“四姐，你的運氣真好。”

這句話，實在是發(fā)自肺腑。她不知道五皇子跟沐書夜約定的事情是什么，但能得到五皇子如此鄭重的承諾，也足以讓她刮目相看，甚至是欣羨不已。

沐書夜并不理會沐書茵的異常，而是將整個心思都集中到了這番話上。說實在話，她并不清楚齊凌想要做什么，對整件事情又是作何打算，可這并不妨礙她對目前局勢有個清醒的認識。

其中，最關鍵的，便是如何改變她這個“卑賤”的身份。

她按了按眉心，意識到沐書茵還站在旁邊，連忙沖她笑了笑，語帶感激，“多謝五妹為我走這一趟。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會有機會去接觸到……”

“其實，你想問的應該是五皇子為何還會將這些話告訴我，并由我轉(zhuǎn)達給你吧？”沐書茵眼里劃過一絲了然，隨之低眉苦笑道，“于你而言，這可能無關大雅，可你卻不知道，這便是我存在的價值。”

像她這樣的人，既沒有高強武功保護主人，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去貢獻計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跑跑腿充當下傳聲筒，或者利用天生的女人優(yōu)勢去處理些五皇子不便于親自處理的事情了。

不過，這些事情，恐怕沐書夜不會懂得。以前是她太過坐井觀天，居然會任性愚蠢地以為沐書夜跟她是同類人，并不時加以譏諷或者刁難。

如今，誰都知道左都督府有個不同尋常的四小姐，不僅容貌姣好氣質(zhì)卓然，就連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教人拊掌驚嘆。

思及此，她唇角的笑容又多了幾分苦澀，低垂著頭，狀若自言自語，“四姐，我真羨慕你。有五皇子給你撐腰，想必榮華富貴也指日可待了吧？”

她的聲音很輕，可又豈能瞞過沐書夜？犀利明亮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沉吟道：“五妹，你若是羨慕我，大可不必。我所經(jīng)受的，是窮你一生都無法體會的。別總想著羨慕別人……”

沐書茵詫異地看過去，卻見沐書夜壓根兒沒看她，心頭莫名感慨萬分。不過，她已經(jīng)將消息傳達過來，也不敢去追問太多，朝沐書夜福了福身，輕聲道：“四姐，若是沒其他的事情，那我先回去了。”

“嗯。多謝。”沐書夜點了點頭，目送她離去后，才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住處。

沐書夜還以為，要等到壽辰那日才能等到齊凌的消息，可當晚驟然降臨的皇后旨意，將整個左都督府的人包括她在內(nèi)震了個七葷八素。

所有人都沒想到，在壽辰前一日，佘姨娘成為平妻的消息會以如此不可思議的方式傳到每個人耳中，一時間皆是眼睜睜地看著佘姨娘接了旨意，攜沐書夜漫不經(jīng)心地回了院子。

待回過神來，花廳里頓時響起噼里啪啦瓷器碎落的聲音，眾人紛紛看過去，卻被沐書情狠狠瞪了回來，慌慌張張地撤了出去。

“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啊？那賤……那兩人怎么就……”沐書情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摔落了一個花瓶。

幾個時辰前，她才就“庶女”身份暗諷了沐書夜和沐書茵，現(xiàn)在突然來了這么道旨意，臉上像是被狠狠扇了一道耳光，面子里子都找不回來了。

陳氏倒是比想象中的冷靜很多，短暫的調(diào)整后，她已經(jīng)恢復了常態(tài)，雙眼發(fā)沉，冷冷道：“你來問我，我又怎么知道？這事兒，應該去問你爹！”

“問什么？”沐擎天大步走進來，待看到自己妻女個個臉色難看，不禁挑起了眉頭，關切道，“這是怎么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我回來了，你們還不樂意了？情兒，到爹這里來。”

沐書情咬著唇，賭氣般轉(zhuǎn)過身子，就是不理他。

陳氏臉色有些尷尬，走上前替他脫下外面的披風，一如既往的溫柔賢淑，“老爺回來了，可用過晚膳了？情兒，還不快來見過你爹爹。”

沐書情扭捏了會兒，才慢騰騰地挪到沐擎天面前，低著頭甕聲甕氣道：“見過爹爹。”

“這是怎么了？眼睛紅紅的，誰欺負你了？”沐擎天向來很疼這個女兒，拉過她瞅了瞅，頓時心疼得不行。可他怎么追問也問不出答案，便只能看向旁邊站著的陳氏，冷聲道，“到底怎么回事兒？孩子這么委屈，你怎么就不知道安慰安慰？”

陳氏臉上頓現(xiàn)委屈之色，瞥了眼沐書情，嘆道：“老爺，剛才宮里來了旨意……”

提到這個，沐擎天眼里劃過一絲了然，湊上前去問沐書情，“乖女兒，你對宮里的旨意不滿意？”

陳氏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自己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兒觸犯了沐擎天的禁忌，連忙搶在之前開口，“老爺，妾身覺得，情兒應該是好奇吧。”

“嗯，好奇什么？”沐擎天微微瞇起眼道。

“好奇宮里為何會在這個時候頒下這么一道旨意啊！”在陳氏的眼神示意下，沐書顏從旁開口，“您知道，在此之前可是從來沒聽說過此事的，別說三妹，就連我都覺得萬分驚訝呢！爹爹，您可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嗎？”

沐擎天突然沉默下來，臉色也變得格外嚴肅，陳氏母女三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過了片刻后才得到他的答案，“別說你們，就連我自己都感到很意外。不過，既然已成事實，再去追問太多緣由，也是無濟于事。”

他重新看向陳氏，一本正經(jīng)地強調(diào)：“既然旨意已經(jīng)到了府里，有些事情也需要好好著手處理。明日便是皇上大壽，再過幾個時辰，肯定需要跟你們一同進宮去覲見的。我看夜兒身邊也沒個貼身伺候的婢女，這也不像樣兒，進宮了丟的可是咱們府里的面子。現(xiàn)在時間緊急，你就給她挑幾個合適的……”

陳氏心里恨得牙癢癢，面上卻無比恭謹，“老爺放心，妾身立即去安排。”

這么說著，她給沐書顏遞去一個眼色，便下去準備相關事宜。沐書顏看了眼陳氏離去的方向，抿了抿唇，笑著道：“爹，再過幾個時辰，咱們便要進宮了。往年您總要叮囑幾句，這次想必也不例外。您定個時間，女兒也好去叫四妹啊！”

沐擎天聞言，眼神有些恍惚，不過轉(zhuǎn)瞬之間，他便恢復了以往高深莫測的模樣，瞥了眼沐書顏，意味不明道：“不用這么麻煩。你四妹會有分寸的。”

沐書顏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終究還是沒有說什么。

而這邊，沐書夜翻來覆去地看著那旨意，確定無誤后，才抬頭問向?qū)γ骒o坐不語的人，不解道：“這是您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