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以龍三那心高氣傲的個性，絕對不樂意旁人插手他的事情?？山駮r不同往日，他正愁著該如何在京城里穩住腳跟，甫一聽到齊凌這么打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對齊凌也心存著感激。

他隱約覺得齊凌對大小姐有著不同尋常的感情。雖說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認，有齊凌這個“靠山”在，很多不確定的事情也有了把握。不為別的，就單單是齊凌的身份地位，就足以讓很多人不敢輕易造次。

自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沐書夜心里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她不清楚齊凌為何會這么做，可想想那個人絕對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此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可為了不讓龍三去觸那個人的霉頭，她還是斟酌著，強調了一遍，“龍三，既然你決心要留在京城，又被調入了五城兵馬司中，那么行事務必要萬分小心謹慎。如今，你我都不清楚五皇子這么做的用意。如果你出了事，我就怕五皇子那里也是無能為力。而我的處境，想必你也很清楚。你答應我，千萬千萬要以自己的安危為上。”

龍三聞言重重點頭。他只是沖動了些，卻并不傻，自然知道事情的輕重之分。尤其現在手中無權無勢，更加不能行差步錯。

他可以不在乎生死，卻不能傷了大小姐的心。

臨走之前，龍三思索再三，終于還是決定告訴她，寒老大在邊關已經找到了老五老六和小十六的蹤跡，但對方似乎有所防備，想要不打草驚蛇地將三個人同時救出來，難度比較大。

“寒老大打算怎么做？”沐書夜開門見山道。

龍三暗嘆她從來如此聰明，便將寒老大的話復述了一遍，“他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增派一些人手，從旁協助。”

沐書夜頓時皺起了眉頭。

據她所知，寒老大手下也會有不少兄弟，怎么淪落到需要他增派人手的地步了？那些兄弟都去哪兒了？

許是看出她的疑惑，龍三臉上驀地浮起一抹深沉和凌厲，說出的話也頗為咬牙切齒，“寒老大手下的那些人，已經全部被葉勛瀾或者厲染收買了。”

沐書夜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震驚之色，“這么多人，居然都……”

待看到龍三神色凝重地點頭，沐書夜氣得折斷了一支筆，貝齒緊咬著下唇，很快就咬出了一條血痕。

當初離開邊關時，她還有些慶幸，寒老大的謹慎從事終究還是保留住了一些力量。這才過了沒多久，事情就已經演變成這個樣子，而她的慶幸也變成了一種諷刺。

一想到葉勛瀾早就在心里等著看她的笑話，她就氣得渾身顫抖，正欲隨手丟棄手邊的物事兒，卻被龍三伸手攔阻并握住。

她緩緩側過頭，卻見龍三整個人沐浴在一片昏黃中，目光柔和里帶著些許心疼，忽然間回過神來，閉眼深呼吸了下，再睜開時眸光已經恢復一片平靜。

“我沒事兒，不必擔心。葉勛瀾那個忘恩負義的小人還沒得到他應有的下場呢，我又怎么會有事兒？”沐書夜雙手緊握成拳，狠狠砸在書案上，砰的一聲，在寂靜的夜里驚起一片黑鴉。

沉寂中，隱約有窸窸窣窣的聲響游移過來，緊接著便聽到守夜婢女的恭謹詢問，“四小姐，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沒事兒。你且去歇著?！便鍟垢艨栈亓司?，待察覺到腳步聲逐漸遠去，房間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中，沐書夜才繼續道，“最遲明日，我給你回復個消息。總之，無論如何也要先把老五他們救出來。”

“好，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你也不必強撐著，直接告訴我就好?！闭{入五城兵馬司后，他應該也能自由走動，比起以前倒是多了很多便利。

不過，一想到沐書夜被困于左都督府，出入走動頗受束縛，他英俊的眉眼頓時緊緊皺了起來，打著商量問道：“你在這里，終究是不太妥當，以后有急事想要找你，我也不能青天白日翻墻過來??！你要不要一個去處？”

沐書夜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且問你，另尋去處后，我以什么理由搬出去？”

龍三被她這么噎住，支支吾吾了半晌，終于還是嘆了口氣，“大小姐，你還是趕緊找個人嫁了吧！最好嫁個位高權重的，能夠當家做主母，以后進進出出也沒人會管你了。實在不行，你看我怎么樣？我也算是一表人才……啊，你打我做什么？”

“快醒醒，別做夢了！”沐書夜使勁兒揉亂他的頭發，佯怒道，“我倒是很樂意逃離這個牢籠，可也要看能不能夠！如今，沐擎天那老狐貍可盯著我呢……”

“盯著你干嘛？”

“盯著我，看看能賣多少錢！”想到這個，沐書夜又是頭疼不已，雖說三皇子那里已經徹底沒戲，可這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少了一個三皇子齊澤，還有無數個有可能會被沐擎天看上的人，除非她盡快將終生大事定下來，否則此事必然會成為她的一大掣肘！

可嫁人生子這種事兒，是她應該考慮的么？

沐書夜拍了拍額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龍三見之于心不忍，有些話沒經過腦子就這么說了出來，“我看你也別愁了。你的婚事終究是必須要考慮的，晚點考慮還不如早點解決了。我看五皇子對你似乎很不一般，不如你倆就此事合計合計？”

這么說著，他還特意多瞄了幾眼沐書夜，卻見她臉色瞬間變得恍惚起來，似乎在思考這個方案的可行性，一顆心頓時拔涼拔涼的，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挽救犯下的愚蠢錯誤。

他承認，剛才刻意那么說，本來是存著些許試探的心思。一直以來，五皇子齊凌都以一種奇怪的姿態陪在她的身邊，而她似乎也默認了這個人的存在。只是，她從來沒跟其他人提起過其他的信息，以至于他和寒老大等人心存疑惑，卻不敢擅自過問。

如今看來，有些事情一直都被他們刻意忽略掉了。

他們的大小姐，過去尊貴的身份已經不復存在，想要靠雙手雙腳開辟出一條復仇之路來，可謂難于上青天。而他和寒老大這些舊部下，在當年不是受了牽連不得重用，就是早已離心背叛?？扇羰悄芙柚寤首拥牧α俊?

不，不可以！

他猛地甩頭，摒除掉這個可能，瞅見沐書夜神情疲憊，心下不忍，不由得輕聲寬慰她，“我剛才只是在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我聽說，五皇子此次南下有功，有很大可能會被封王，到時候會不會有沐擎天那老狐貍的事兒，還說不準呢！時間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沐書夜目送他離去，確定四周安全后，才重新將窗戶關緊，熄了燈躺在床上，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想起龍三提到的“封王”一事。

想著想著，突然想起那日見到齊凌時的場景，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齊凌讓她考慮的事情。

聯系起“封王”之事，她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一股說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緒頓時浮上心頭。

若她所料不差，封王之后，應該就是擇妃了吧？還沒回京時，齊凌也曾試探過她的意思，可她只當他心血來潮揶揄于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今想來，事情似乎頗有蹊蹺，難不成齊凌真的打算讓她考慮這個問題？

可奇怪的是，沐書夜心里除了有點不舒服，似乎也不是很抗拒。

正如龍三所言，她身在左都督府，行動頗受束縛，就算在外面尋了個去處，也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離開這里。作為左都督府的“庶女”，唯一能擺脫這個束縛的機會，也就只剩下“嫁人”了。

相比而言，齊凌相貌堂堂，本事非凡，而且還了解她的秘密，看起來似乎除了踏上這條賊船之外，并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沐書夜被這“事實”驚得輾轉反側，直到天亮，她也沒能合眼養神。眼見寒老大那邊的事情還需要處理，她煩躁地抓了把亂發，便起身偷溜出府了。

這邊，許是有了齊凌的吩咐，大理寺卿段緒江斷案手法凌厲而迅速，首先把出賣柳硯璟的那名受害學子拿下審問，并在極短時間內將其發生如此大變化的原因揪了出來。

直到此刻，柳硯璟等人才知道，原來這學子并非沒有委屈，只是他受到了旁人的威逼利誘，利益驅使下，做出了這般背后咬人的行徑。

可段緒江又豈會容忍那些蛀蟲存在？根據那名受害學子的描述，他私下里又派人去明察暗訪，終于整理好相關的證據，一本折子直接呈上龍案。齊孝帝批了個“準”字，他便開始奉旨拿人，一時間，三皇子齊澤成為了朝堂百官暗中矚目的“焦點”。

因為，段緒江所捉拿的人里，十有八*九都是暗中效忠于三皇子齊澤的。

如今齊孝帝尚未立下儲君，黨派之爭自然也不會少。許是皇室子弟并不算多，爭斗之事也極少激烈到明面上。可說到底，混在朝堂里的，哪個不是人精，又怎么會不知道自家陣營里都有誰？

一時間，朝堂里呈現出了非常微妙的局面。那些效忠于三皇子的朝臣，不少愁容滿面唉聲嘆氣，而五皇子一派的人則暗地里竊喜不已，對段緒江也格外客氣。

這些情景，齊凌悉數收入眼底，甚至在聽到屬下匯報時，神情里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應該說，這樣的情況早就在他的預料當中。齊澤之所以會遭遇這么大的挫折，不過是大意地將大部分的主動權寄托于不可靠的人身上，比如說，那名受害學子。

如果是他，就算要收買人做偽證，也要確保手中能有牽制那人的籌碼。而齊澤顯然并不怎么將這個問題放在心上，以至于他讓無劍救出那些牽制的人質時絲毫不費力，這才會導致那名受害學子臨陣倒戈，并給予了重重一擊。

雖說，這不符合齊澤的作風，可齊凌并沒有給予太多關注，如今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三日后，便是父皇的壽辰，“封王”一事想必也會廣受關注。而王皇后也曾經從旁敲打過他，想要借此機會給他選妃，而且從帝后二人的態度來看，此事已經推脫不掉了。

想到這里，他頓時頭疼不已。

“殿下，時間已經不多了，您還不打算出宮見見沐四小姐么？”無劍不解道。

可齊凌哪里是不想去，而是不知道該以何種理由去見那個人??！

作為他的貼身侍衛，無劍秉持著“為自家主子排憂解難”的原則，抓耳撓腮終于想出了個理由，“殿下，要不，您就直接表明您的目的？”

話剛說完，無劍就收到了齊凌的一記白眼，他摸了摸鼻子，表情認真而嚴肅，只是在分析起這個問題時，木頭臉上難得現出幾分尷尬，“殿下，屬下這么說，并非毫無根據。依屬下看來，沐四小姐并非那般拖泥帶水之人，說不定她已經清楚了您的心意，與其再找別的理由，倒不如開門見山地說出來呢，這樣也不會顯得唐突?！?

“真的不會？”齊凌不確定地問了一遍。

“屬下覺得，不會?！?

齊凌暗自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無劍說得有理，原先那些顧忌也拋諸腦后，拍了拍無劍的肩頭，說了句“不錯”，便施施然出宮去找沐書夜。

此時，已經是月上柳梢時分。

沐書夜剛見完李淑儀，揉著眉心想要回房歇息，甫一看到靠在窗邊笑意盈盈豐神俊朗的人，心里不禁哀嚎一聲，想著她的房間何時成了公共場所了，今天來個人，明天再來個人，她干脆直接搬到花廳去住好了。

可不滿歸不滿，她也還得打起精神去應付這個難纏的五皇子，走上前給他倒了一杯熱茶，自己也拿了一杯在嘴邊細細啜著，笑盈盈道：“五殿下怎么有時間過來了？”

“我來看你，不可以？”齊凌語出驚人，執起茶杯抿了一口。

沐書夜一口茶直接噎在了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