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老大點點頭，聲音穿過昏暗幽幽傳來，“的確如此。表面上，這些人都是直接殺害犯人的兇手，并且五皇子搜集的證據也都指向了這些人，可有一人卻蹊蹺得與證據所指的兇手特征相符合，符合得讓人倍感詫異。”

沐書夜狠聰明，一下子就讀懂了這話里隱含的不同意思。正如她所料，在這些找出的殺人兇手里，還有被人安排出來頂罪的，不然寒老大不會特意提到“符合”二字。倘若他就是殺人兇手，哪里會有“與證據相符合”這么一說？

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此人不是真的兇手，而是被人刻意對著齊凌所搜集出來的證據來“仿造”了一個出來。

剛查到這樣的消息時，寒老大也是吃驚的。五皇子手下之人的能力，他也見識過，卻沒想到還有人能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換柱，也不知道五皇子有沒有察覺。

他如是問，沐書夜卻笑得無比輕松，“齊凌肯定是察覺了的。”

她不是神，肯定猜想不到這些殺人兇手的背后還有如此有趣的故事。只不過，當初齊凌在公堂上審案時，她正站在外圍人群里，無意間看到齊凌審問殺害陳靖的兇手時飄向葉勛瀾的那一眼，才若有所悟，隱約察覺到這一眼有些蹊蹺。

如今看來，她的感覺并沒有出錯，此事應該與葉勛瀾脫離不了關系。不過，既然齊凌都拿他無可奈何，想必葉勛瀾根據證據“仿造”出來的“兇手”，也的確高明。

沐書夜忽然希望葉勛瀾與齊凌正面對上，這么暗中較量，著實不能讓她過眼癮，可若是當事兩人知道她是這種想法，估計會氣得吐血。

臆想好一番后，沐書夜突然回頭看他，斂了笑意問道：“這次沒被人發現吧？”

“沒……”寒老大羞愧難當，暗自反省著此次辦事是否又犯下了什么錯，以至于大小姐都沒有辦法去相信他了。

沐書夜似乎沒察覺到自己這么問有何不妥，繼續道：“沒有被發現，那挺不錯。這兩年里，你和葉勛瀾不在同一處，想必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實力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他能在齊凌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那些彎彎道道的本事肯定不會弱到哪里去。以后你若是遇到他，記得繞遠點。”

寒老大忙不迭點頭，忽然間想到了什么，用眼角偷偷瞥了下沐書夜，試探著開口，“大小姐，前幾日，屬下特意去邊關大營找了下老五老六和小十六，依然沒找到。屬下以為那次他們三人被擄走，應該是葉勛瀾的杰作。可是，也讓龍三去暗中查探，依舊沒有任何下落。他們三人，好像是失蹤了一樣。大小姐，您說，會不會……”

“不會的！你不要多想。”沐書夜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只是臉色也不是很好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現在沒找到，那就接著找。我相信他們還活著，卻可能已經不在厲染或者葉勛瀾的掌控之中。可既然能被其他人帶走，說明他們還有存在的價值，時候到了，自然就會見到了。”

寒老大點點頭，可臉色卻有些為難，“屬下聽聞，明日您也要隨五皇子回京，有鳳二和龍三留在京城里照顧您，屬下是放心的。屬下想，要不就留下來，找到老五老六和小十六他們吧……”

沐書夜仔細一想，的確也是這個理，便也點頭同意，而后又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直到寒老大已經聽明白了，她才問起其他的事情。

寒老大挑幾件重要的事兒，簡單明了地說清楚，豈料沐書夜突然瞇起眼，打斷了他的絮絮叨叨，“你說，你去查了五皇子突然回京的消息了？”

“是。”

“可有查出什么來？”

“……屬下無能，沒能查出具體的原因。但是應該可以排除齊孝帝將其召回的可能！”

關于這一點，沐書夜也是可以肯定的，否則齊凌不會平白產生去游思沐園的想法。她也曾經想過，既然京城沒有急事等著齊凌，為何還如此突然地啟程回去？難不成想要盡快離開這里？可是，這里又沒有洪水猛獸，他為何會想要這么做？

饒是沐書夜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她也不是為難自己的人，想不出就不再去費盡心思去考慮。明日啟程回京，其實也不算壞事，只是去查徐鏗底細的計劃估計要緩一緩了。

沐書夜腳步一轉，就往桌邊走去，腦子里繞過剛才的想法，像是被施了定身術般直直定在了原地。

突然回京……盡快離開這里……查徐坑底細……

一瞬間，腦子里閃過無數種思緒，越想下去，沐書夜越覺得心驚，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清麗絕倫的面容上盡是一派冷然陰煞。

隱約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可腦子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否定--不，不是她所想的那樣，齊凌雖然對旁人用盡心機，可應該不會對她這么做的。好歹她也是與他共過生死的人。

也不知是否因為這自我麻痹起了作用，沐書夜本來被擾亂的心突然就沉靜了下來，她揉了揉眉心，坐在桌旁，久久不能言語。

寒老大見狀不妙，連忙躬身問道：“大小姐，您可還好？可需要屬下替您找位大夫？”

沐書夜揮揮手，有些心浮氣躁，“找什么大夫，我不就是嗎？許是太累了，歇息歇息就沒事兒了。你先按照我之前吩咐你的去做。盡快把老五老六和小十六這三人找到。至于厲染那里，你自己看著辦。是想要繼續留在邊關大營，還是到京城找我跟鳳二，一切皆由你。”

寒老大面容動容，本來還想說些什么，在瞥見她憔悴的神色時，再多的話也只能咽了下去，又擔憂地囑咐了幾句，便憂心忡忡地離開。

房門打開又關上，明亮的日光還沒來得及完全照進來，卻又被迅速聚攏的黑暗吞沒，又添三分冷意。

重生以來，沐書夜似乎喜歡上了這樣的黑暗，在這里無人窺見她的弱處與痛苦，她也無需強顏歡笑委屈自己。

剛才那瞬間受到的心理沖擊，險些讓她失控，類似于被葉勛瀾背叛的痛楚又隨之浮上心頭，伴隨著脈搏的跳動，迅速席卷至四肢百骸，來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卻讓她恨得牙齒打顫。

她勒令自己不許再多想。明明就是毫無根據的猜測，她根本就不能確認什么，也不能因此而懷疑齊凌什么。如此反復的自我強調，終究還是起了一定效果，她緩緩抬起頭，在昏暗的房間里走著，腳步沉重而拖沓，似乎經歷過了無數次跋涉的旅人，在看到前方那張床時，身子猛地往前傾，一頭栽倒在柔軟的棉被里。

埋頭做回鴕鳥，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翌日，沐書夜出門時，驛館門前已經停好了回京的車馬，一眼望去，旌旗搖曳，駿馬抖擻，每個人臉上似乎帶著一股難言的喜悅。她受了這份感染，心情也莫名好了不少。

“你……帶會兒坐誰的馬車？”

冷不防耳旁傳來一道低語，沐書夜回過頭，卻見龍三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秋日的暖陽照在那張飛揚英俊的臉上，柔化了幾分亦邪亦正的妖孽氣息。

沐書夜挑眉，不解道：“什么意思？”

龍三低聲笑起來，鮮少見到她會有如此迷糊的時刻，他甚至要懷疑她是否睡醒了。伸手一指，指向路邊停靠的幾輛馬車，聲音十分愉悅，“你看，回京的馬車也就這么幾輛。你要跟我同乘一輛，還是跟誰一起？”

提到“誰”這個字眼兒，龍三還特意看了眼不遠處與林瑾談話眼神卻時不時瞥向這里的齊凌，眼里劃過一絲狡黠。也就只有他，敢在這位五皇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搶人了。

沐書夜暫時不想見到齊凌，數來數去，似乎也就只有龍三的車能坐，連忙抬目望去，問向龍三，“你的車在哪兒呢？”

“在這里在這里！”龍三大喜過望，連忙轉身，卻因為動作太急切而趔趄了下，他心頭微囧，卻還是撒腿往車隊的最后一輛車跑去，掀開車簾沖她笑道，“雖然在車隊后面，不過也樂得清靜。我猜你勞累多日，肯定不希望被人打擾的。”

龍三這話，可真是說中了沐書夜的心事，她現在的確不希望被人打擾，坐在最后一輛車里，想必會省去很多麻煩吧？

沐書夜渾然不知自己“任性”的舉動給其他人帶來多大的沖擊，只是自顧自躲在龍三準備的馬車里，靜靜地閉目養神。

龍三也不去打擾她，剛才稍微靠近些，他就發覺她的精力不是很集中，不然也不會在他面前露出那么可愛的迷糊神色。

對，那就是可愛。

他記得，以前自己偶爾耍心眼將她從杯子里揪出來，那瞬間還沒睡醒的懵懂迷茫，足可以讓他偷偷揣著躲在角落里品味好多次。

后來，直到她的目光全部放到葉勛瀾的身上，她與諸多兄弟之間的顧忌也多了起來，不再能像以前那樣拉拉扯扯動手動腳，只能客氣而疏離地維持在合適的距離之內。

那個時候，他有多羨慕葉勛瀾，就有多嫉妒葉勛瀾。葉勛瀾是人，他也是人，怎么就搶不過呢？

這個問題，他想了那么多年還是沒想明白，可今日能將她拉到這輛馬車里來，也算是圓了這么多年的夢了。

他不禁飄飄然，看她睡得香甜，不由得慶幸自己選的馬車足夠大，掀開車簾一角，吩咐車夫很緊前方的車輛后，便回到車內，與沐書夜并排而睡。

片刻后，齊凌站在車外，聽著里面平緩起伏的呼吸聲，站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

馬車內，龍三霍然睜開眼，聽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又扭頭看了看身旁睡得滿足的沐書夜，嘴角不由得勾起，很快也進入了夢鄉里。

瀘州城到京城的距離并不太近，緊趕慢趕最少也需要七八天，而齊凌似乎并不著急，沿途走走停停看看風景，路途還沒走到一半，時間卻已經過去了五天。

沐書夜懶洋洋地躺在車內，身上還蓋著薄而暖和的衾被，扳著手指頭數這五日里車隊停靠的次數。這一數，她都被嚇了一跳，短短五天里，車隊居然停靠了不下三十次！而每次停留的時間不算很長，可究其原因，卻往往來自于齊凌某個詭異的念頭。

比如說，看到路邊有人賣桂花糕，他就命車隊停下來，讓同行的人都買些桂花糕，吃完桂花糕還要問問人家哪里可以賞花，帶了幾個隨行的人前去賞花，卻將其他人丟在了大路中央，接受過往行人的注目。

沐書夜起初還有些不耐煩，可在看到車隊里其他人同樣也頗多埋怨時，心里忽然就那么平衡了。反正不只是她一個人受罪，齊凌想要繼續這樣下去，估計也難了。

只是，她沒想到，那群人到底還是縮頭烏龜，明明就滿腹怨懟，可在齊凌面前卻不顯露分毫，直讓她恨得牙癢癢，好半晌才憋出兩個字--無恥！

她憤憤坐直了身子，掀開車簾扒拉著手里的布料，看著一日內不知停靠了幾次的車隊，心里莫名就很惆悵，“龍三啊，你說咱們這位五皇子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想要匆忙離開瀘州城的人是他，如今把一大群人丟下獨自去賞風景的人也是他，這腦子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啊？”

龍三卻似乎已經習慣了，替她捋了捋垂落鬢邊的青絲，動作曖昧而親密，眸光在無人察覺的地方滿是深情與溫柔，“你為何去煩惱這些？總有人比你更不愿意待在大路中央的。耐心些，等著看戲就好了。”

溫熱的氣息已經噴吐在耳邊，沐書夜身子僵了僵，這才意識到彼此的距離有多危險，當下不著痕跡地挪了挪，不經意間抬眸，卻撞見齊凌那雙冷沉漆黑的眸子，像是背地里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兒般莫名心虛，禁不住又往外面挪了挪，同時還不忘記囑咐龍三別靠那么近。

龍三手中的動作僵了僵，冷冷掃了眼不遠處的齊凌，卻還是礙于她的命令，不得不放下那幾根柔軟青絲，沖她埋怨道：“你何必如此在意那五皇子的看法？難不成你跟他有一腿？”

“咳咳咳……”沐書夜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恢復常態后勃然大怒，“你胡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