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齊凌居于首位，喝著下人奉上來的茶水，回味過三后，才緩緩開口，“陳大人，你可知罪？”

上來第一句便是質問，陳壽眸光微閃，卻不慌不忙地跪下請罪，“五殿下，下官知罪。可下官想要一個為自己辯駁的機會。”

“哦？你本就是戴罪之身，想要如何辯駁？”齊凌身子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姿態慵懶而閑散，可微瞇雙眼里迸射出的狹長亮光，彰顯著他的機警與睿智。

陳壽偷偷瞥了瞥他，只覺得他臉色不算太差，猶豫了片刻后，終于抵不過心頭的僥幸，說道：“啟稟五殿下，本來下官正待在大牢中，誰想林謹突然來找下官，說是要將下官釋放出獄，倘若不依，便會以下官的家人作為威脅，直到下官同意為止。下官本就是待罪之身，生死早已拋諸腦后，卻不能連累了無辜的親人。不得已之下，唯有答應林謹的要求，出獄。”

齊凌對此不置一詞，反倒是站在他身邊的無劍沒有忍住心頭的怒氣，在陳壽話音落地時，便冷笑不已。

這些年，跟著殿下走南闖北，也算是見慣了人生百態。只是，論起顛倒黑白是非的本事，還得非眼前這個陳壽莫屬。

明明是他暗中搗鬼，卻偏要拉林謹作為擋箭牌，還真把他們當成一無所知的人了。

說起來，他也算是夠佩服陳壽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的。至少，在自家主子面前，敢玩心機手段的人，這個陳壽還是為數不多的一個。至于其他的，已經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許是察覺到了屋內詭異的氣氛，陳壽暗暗思量了一番，又繼續道：“五殿下，下官句句屬實，您若是不信，大可將當日牢房里的獄卒請來問問，結果如何便也知曉了。”

齊凌卻擺擺手，笑著道：“何必如此麻煩？既然是林大人辦的事兒，想必也有他的理由，不如來聽聽看，他是怎么說的。林大人，陳大人所言，可否屬實？”

林謹撐著地面的手心冰涼冰涼的，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做。雖然早就有了犧牲的準備，可在看到陳壽毫不猶豫地將他推出來，一顆心也跟著墜落谷底。

他愿意替陳壽負罪是一回事兒，被陳壽逼得負罪又是另一回事兒，說起心里沒有怨懟，那也是不可能的。

感受著身旁射來的灼熱視線，他暗自嘆氣，事已至此，他也不需要去做什么無謂的掙扎，索性全部承擔下來了吧！

“林大人，本皇子再問一遍，陳壽所言，可是屬實？”齊凌驀地壓低聲音，冷聲叱道。

林謹猛然驚醒，看了看旁邊笑里藏刀的陳壽，隨之點點頭，語帶沮喪，“回五殿下，陳大人所言，句句屬實。只是，當時瀘州城中頻現官員被殺害，當時您又失蹤了，城中無人主持大局，下官才會冒著風險，將陳大人請出牢獄。下官并非有意無視法度，只是您也說過瀘州城的安寧重于一切，下官才會這么做啊！還請殿下明察啊！”

說著，他便匍匐在地，磕起頭來。

齊凌似乎在回想什么，煞有介事地點頭，片刻后才恍然回神，皺著眉頭道：“林大人，你這是做什么？本皇子還沒說什么呢，你趕緊停下來。剛才是想起來了，在離開瀘州城前，本皇子的確說過讓你以瀘州城安寧百姓安危為重中之重的話。”

聞言，林謹差點感激涕零，朝著齊凌不停磕頭，“殿下英明！還請殿下為下官做主啊！”

陳壽暗道不好，齊凌簡單幾句話，便讓林謹倒戈變節，那么他苦心經營的一切豈不是白費了？

思及此，他重重咳了幾聲，察覺到身旁那人的磕頭聲停了下來，才重新看向齊凌，不卑不亢地反駁：“下官斗膽，也請五殿下為下官主持公道。明明是林大人將下官釋放出獄，如今卻似要推卸責任，此般行徑頗讓人不齒，他的話又豈能當真？”

“哦？那依你看來，又當如何？”齊凌不動聲色地問他。

陳壽有些摸不準他的想法，只是倒也不驚慌，有板有眼道：“下官以為，單憑我二人的說辭，肯定不足以找出真相。不如將看守牢房的獄卒叫過來，當面對峙，到時事情自然會水落石出。誰冤枉，誰居心叵測，一看便知。”

說完，他還特意側過頭，瞟了眼宛如敗家之犬的林謹，眼里倏地劃過一抹得意。

齊凌不經意間捕捉到那抹得意，眉間閃過一道戾氣，果真如陳壽所言，將當日看守牢房的獄卒帶了過來，一審下來，基本與陳壽所說的吻合。只是，他卻似乎覺得不過癮，在結果如此明顯的情況下，依舊問得津津有味。直到事無巨細地問完了，他才起身離開，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

這事兒還沒個定論呢，居然就這么走了？

齊凌可不管事情有沒有定論，本來就是瞎折騰的把戲，與葉勛瀾那些角色比起來，卻是差得遠了，他也不需要在上面浪費太多時間。

離開府衙后，他二人直接回了驛館，齊凌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瞇著一只眼，懶洋洋地吩咐：“找個時間，將剛才所看到的獄卒拷問一遍，留下有利的證詞。至于其他的，想必也不用我多說了，你自己看著辦。此事我不欲花費太多時間和精力，一天之內揪出證據打該打之人的臉，那就足夠了。”

無劍連忙躬身受教。

頓了頓，又聽齊凌道：“剛才跟你說的那些事兒，你自己長點心，也不必事事親力親為。吩咐下去后，把你的重點放在陳壽的靠山上。”

“殿下，您是覺得，陳壽之所以這么有恃無恐，根本原因便是有個強大的靠山？”這么一來，事情似乎也說得通了。

齊凌不禁嗤笑，“靠山強大不強大，這個還說不好。不過，無論是誰，你把那個人給我揪出來就好。知道嗎？”

“是。屬下遵命。”無劍連忙應聲。

“回城之后，葉勛瀾可有什么動靜？”齊凌又問。

“這個……倒是沒有聽說。不過，屬下覺得，靖遠侯至少會登門拜訪的。殿下，您或許可以準備下。”

登門拜訪？

齊凌眨了眨眼，微微側著頭，半邊臉隱在光影交錯處，平添了幾分神秘。

他剛得到消息，父皇給葉勛瀾下了旨意，讓他協助自己，盡快將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一同回京。照這么看來，葉勛瀾的確需要上門拜訪下他，只是見不見，便是他的事兒了。

“不見。”他利落地擺擺手，對此頗為不以為意，而后又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之前讓你給沐書夜傳遞消息，做得怎樣了？”

無劍則稱，他已經傳了出去，想必很快就會見到沐四小姐的。

聞言，齊凌才放他離開，自己窩床上瞇眼休息。

而此刻，葉勛瀾也聽說了齊凌回來便去府衙的消息，竟在窗邊站了許久，才出門拜訪那位福大命大的五皇子。只是，不出所料地吃了閉門羹，他也不氣惱，領著貼身侍衛沿原路折返回去。

路上，貼身侍衛不免有些抱怨，“侯爺，咱們就這么走了，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他至今還記得無劍那冷淡到想要吃人的表情，那么小小一個侍衛，居然也敢給自家主子臉色看，不過好在主子寬宏大度，并不將此放在心上。

葉勛瀾的確很無所謂，放在常人身上，他根本沒有那么大的耐性，指不定早就郁悶不悅，暗中討回一口氣。不過，既然對象是五皇子齊凌，那么這點不悅似乎也要變得可以忍受。

他慢慢走在街上，許是想到什么入迷之處，唇角輕勾，笑容可掬，教過往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只是當對上那雙眼時，像是興頭上被誰潑了一盆冷水拔涼拔涼的，那點出于欣賞的本意也被抹殺掉了。

“你放心。如今五皇子‘歷劫歸來’，肯定不會有心思來找我麻煩的。作為皇上派下的欽差大臣，居然連個案子都久久未破，反而是隨便插手不該他插手的事情，儼然將瀘州城當做他的領土般肆意妄為，這些消息要是傳回京城，恐怕那些御史大夫也不樂意吧？”這么說著，他瞥了眼自己的侍衛，冷冷笑道，“你說，本侯說得對不對？”

那侍衛頓時恍然大悟，連道主子英明。

葉勛瀾眸光流轉，想到今早剛接到的圣旨，胸口積蓄的郁氣似乎消散了幾分。本來他已經打算整裝回京，誰想突然來了這么道旨意，讓他想回不能回，甚至齊澤的書信也緊隨而至，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這才知道，原來齊孝帝會下這道旨意，少不得齊凌的推波助瀾，其中用意卻是不得而知。既然回不去，那他總要對得起留下來的這些日子吧！

別的做不來，但是厚著臉皮搜集材料添油加醋后講給京城那群無聊御史聽，想必齊凌也會很感激他的操勞的。

他抿了抿唇，加快步伐往回趕，卻不小心撞上前方的人，下意識一讓，卻在看到那人時僵在了原地。

“喲，這不是咱們大名鼎鼎的靖遠侯么？這么急著是要往哪里趕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