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齊凌起了個大早，將回城需要準(zhǔn)備的事項全部吩咐給無劍，自己則坐在院子里看雨后風(fēng)景。

剛下完雨，空氣中滿是潮濕的氣息，初秋的風(fēng)陣陣拂來，帶來雨后爽朗的芬芳，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沐書夜走出門時，剛好看到他閉上眼呼吸的陶醉模樣。他的身形修長挺拔，明紫色錦袍襯得越發(fā)貴氣逼人，單單一個背影就教人無法挪開眼睛。

她垂下眼，手指曲起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待看到齊凌轉(zhuǎn)過身來，才緩步走上前，鎮(zhèn)定自若道：“你何時離開這里？”

“片刻之后。”齊凌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背上背著的包裹上，心中隱隱猜測到了什么，問道，“你不與我一起回去？”

沐書夜搖搖頭，反手撫摸上背上的包裹，眼底倏地劃過一抹痛處。此刻，她螓首微垂，側(cè)影隱隱透露出一股落寞，聲音隨著低沉下來，“我還有點事兒，就不與你一塊兒。待我處理完此間諸事，再回瀘州城去找你吧。”

齊凌心知她主意已定，也沒有啰嗦什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低聲囑咐她，“你一個人在外面，可要多加小心。我待會兒派幾個人去保護你，在沒有回城前，務(wù)必要保證你的安全。”

“不用這么麻煩吧？”沐書夜忍不住皺眉，她又不是弱不禁風(fēng)的閨閣小姐，遇到什么問題還是能夠自己解決的。

不想，齊凌卻少見的堅持己見，“這么做，不僅讓別人不敢招惹你，也讓我放心。”

沐書夜忽然就紅了臉。不知從何時起，齊凌的言辭里不自覺就帶了些曖昧，可恨他完全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每次都讓她無言以對。

知道他已經(jīng)做了決定，她也不打算再矯情地勸來勸去，微微欠身道了聲謝，便坦然離開了此處。

此次，沐書夜與齊凌分開行動，本意是想回一次邊關(guān)大營。一晃眼，兩年卻過去了，她父親的尸骨已經(jīng)找到，總要盡快使其入土為安。不管臨死前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也無論邊關(guān)大營的中軍帳里住著誰，她始終覺得那處地方才是最適合父親的。

父親戎馬一生，卻死于朝臣傾軋君主猜忌的陰謀算計中，不可謂不悲哀。可這并不能改變父親曾經(jīng)那么熱愛這片土地這群百姓的事實。她相信，父親肯定也希望葬在這片土地上的。

由于獨自行走，沐書夜并沒有將行程告訴其他人，身邊只有齊凌撥來的幾個手下在護送著，走起來也變得格外迅速。

從林夫子的住所到邊關(guān)大營，需要經(jīng)過兩座大山，一片密林，正是初秋葉落的時節(jié)，山路上稀稀落落鋪黃色葉子，踩上去窸窸窣窣地響，像極了冬天夜里小動物啃東西而發(fā)出的聲響。

不一會兒，沐書夜就翻過一座山，走在兩山之間的密林當(dāng)中，周圍寂靜杳無人煙，方圓十里內(nèi)只能聽到她穩(wěn)重有規(guī)律的腳步聲，靜聽下或許還可辨別出空氣中傳來的若有似無的衣袂帶風(fēng)聲。

沐書夜反手撫摸上背上的包裹，雙眸銳利如鷹隼，掃了下周圍的動靜，忽然加快了腳步。

突然，密林中有數(shù)名黑衣人從天而降，渾身充滿了無窮的戾氣，將沐書夜的去路堵住。

沐書夜頓時戒備起來，環(huán)顧了一圈，待意識到來者用意時，小臉上驀地浮現(xiàn)出一抹殺氣，長劍鏗然出鞘，寒光凜冽映出黑衣人眼底的沉重與殺氣。

她不試圖問來者何人，既然對方敢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想必也沒想過讓她開口說話，并且從這里走出去。只是，想要把她的命留在這里，那就得看他們的本事了。

她握緊了手中長劍，腳下步子不著痕跡地挪動，正欲先發(fā)制人，空氣中卻傳來幾道凌厲破空之音，咻咻咻聲起，在黑衣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便除去了大部分的人，只剩下兩三個負隅頑抗。

沐書夜突然就停下了手中動作，看著持弓而降的寒老大，驀地吐出一口長氣。

“您沒事兒吧？”寒老大微微欠身，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沐書夜，發(fā)現(xiàn)她雖神情戒備且凝重，卻沒受到什么傷害，眼眸深處悄然浮現(xiàn)一抹輕松。幸虧他及時來了，否則大小姐要有什么閃失，他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想到這里，他重新看向與之對峙的三名黑衣人，眼底殺氣盡顯，也不用沐書夜吩咐，自動與那三人廝殺起來。

一時間，密林里落葉紛飛，罡氣如網(wǎng)般鋪陳，足見戰(zhàn)局有多激烈。

沐書夜抱劍而立，有了寒老大的幫忙，這幾人估計也不是對手，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在旁邊看著吧。

事實上，寒老大武功高強，對付幾個宵小并非難事。片刻后，密林中戰(zhàn)斗停歇，他隨手將武器一收，也收起了不自覺外露的罡氣與殺氣。

沐書夜長劍入鞘，走上前，上下打量著他，唇角抿出一抹愉悅而放松的笑意，“幸虧你及時來了，否則要我對戰(zhàn)這些人，還是頗費一番周折。”

“沐書夜”的軀體不適合練武，她死而復(fù)生后，雖有意加強訓(xùn)練，到底還是恢復(fù)不到上輩子的身手。前來刺殺的那些黑衣人，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所有人對上她一人，恐怕她也討不得任何好。

她曾經(jīng)聽父親說過，寒老大心性堅定骨骼極佳，天生便是練武的好料子。而且他能比其他人更心無雜念，身手也更容易更上一層樓。如今看來，父親所言不假，不愧是其手下得力戰(zhàn)將，一身武功盡得父親的真?zhèn)鳌?

寒老大沒想到她會這么夸自己，老臉突然紅了起來，摸摸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道：“您快別說這些話了。屬下要是來遲一步，后果不堪設(shè)想。說起來，屬下有罪啊！”

說著，他膝蓋一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沐書夜連忙伸手扶住，在他膝蓋接觸地面前，將他扶起來，微笑道：“你這是做什么？倘若沒有你，我現(xiàn)在還置身險境呢！快起來！”

寒老大連忙站直身子，將手中長弓收好，目光落在了她的包裹上，眸底倏地閃過一絲痛色，“大小姐，您這是……”

“做辦件兩年前就想辦的事兒。”沐書夜笑意一斂，反手摸了摸背上的包裹，神情慘淡，“本來我不想驚動任何人，獨身前往的。如今看來，我的行蹤已經(jīng)在旁人的監(jiān)視之下，不驚動已經(jīng)不可能了。不過這樣也好，有你在我身邊，我心里多少也安定些。”

寒老大眼神一黯，尤其在看到沐書夜如此勉強的笑容時，心底突然一酸，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這么大個人，此刻也只能以沉默作態(tài)，近乎木訥地隨著她往前走去。

沐書夜腳下步子不疾不徐，狀若無意地問道：“我記得我沒跟你說起我去哪里，你怎么知道我往此處來了？”

寒老大不慌不忙地回答，“屬下本欲去找您，卻在院中遇到了五皇子，他雖未明說您去了哪里，字里行間卻透露出其他訊息。屬下便來了這里了。幸好來得及時，否則還真是……”

想來齊凌也是不放心她的行動，刻意讓寒老大跑過來幫忙，誰料想，卻也幫了她的大忙了。

沐書夜會心一笑，擺擺手，道：“不必如此。縱然你來晚幾步，我還是能夠應(yīng)付得了的。只是，本來不想讓你參與進來的，誰想到頭來還是敵不過五皇子的一番話。”

寒老大突然就攔在了她面前，緊繃著臉，義正言辭道：“大小姐，將軍也是屬下的將軍。這么大的事兒，您為何要瞞著屬下？屬下武功高強，不僅能自保，也能替你肅清沿途阻礙，您又怎么……”

沐書夜干笑了幾聲，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著頭越過他往前走去，“寒老大啊，事情都過去了。定國將軍這個名號，也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那通敵叛國的罪名一日不洗清，有關(guān)于父親的事情就不宜大肆宣揚。我不告訴你，不過是不想給你招惹麻煩。再者，這些事兒我也不是不能做，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懷？”

見他還欲辯駁什么，沐書夜連忙又道：“好了。你也不必糾結(jié)這糾結(jié)那了。既然瞞不住你，本小姐便大發(fā)慈悲讓你跟來就是了。要知道，以往我可沒那么好說話的。”

話落，她瞪了瞪摸著鼻子神情心虛的寒老大，當(dāng)先走了出去。

接下來的路，走起來也格外順當(dāng)，有了寒老大的加入，別說人，就是鳥影，方圓十里內(nèi)都不曾遇見。兩人偶爾說幾句話，氣氛不算太熱絡(luò)，卻自有一股寧靜平和，不久之后，邊關(guān)大營就出現(xiàn)在眼簾中。

他二人所走的道路，便是上次王匡昀所提供的密道。時隔數(shù)日，沐書夜重新站在那處高地，俯瞰著霧氣籠罩下的邊關(guān)大營，心中感慨頗多。

寒老大不敢置信地環(huán)顧四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大小姐，您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里的？”

“當(dāng)初跟蹤王匡昀時發(fā)現(xiàn)的。”沐書夜神色淡淡，也沒想過要繼續(xù)隱瞞，不痛不癢道，“說起來，還真是要感謝王匡昀，若不是他，我也不會找到如此省事的路。”

“那日我與老五被葉勛瀾所困，您也在？”

“我在。”沐書夜鄭重點頭，“你們有事兒，我焉能不在？當(dāng)日，我?guī)еP二的手下站于此處觀望，本欲沖進去救你們，可在看到葉勛瀾出現(xiàn)時，便猜到那是他布下的陷阱，這才沒有親自前往。恰巧遇到了慕容英和龍三，未免葉勛瀾生疑，我便只能向慕容英借人，讓龍三去攪混這一池水了。”

寒老大頓時恍然大悟，看著沐書夜的眼神里有著前所未有的敬佩，“大小姐，幸虧您識破了葉勛瀾的伎倆，否則一旦闖進去，那可真是陷入龍?zhí)痘⒀ㄖ校瑢傧卤闶侨f死亦難辭其咎啊！”

沐書夜止不住嘆息，當(dāng)日葉勛瀾似乎已有所察覺，布下那個陷阱，也只是想要請君入甕。可是，她又怎么會讓他稱心如意，來那一手甕中捉鱉呢？

她對其他人皆無比寬容，只是在面對葉勛瀾時，吝嗇于留下一絲毛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