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查清楚，他們在商討什么。”葉勛瀾想了想，又補充道，“順便，將這消息傳給牢中的陳壽，看看他是什么反應。有了消息，即刻回報。”

侍衛領命而去。

屋中兩人也沒了交談的心思，坐在椅子里，想著自己的事兒。

不一會兒，侍衛便將葉勛瀾想要知道的消息帶了回來。

那些官員，在得知五皇子遇險之后，聚集商討的無非是瀘州城的大權歸屬。之前五皇子把持了瀘州城的權柄勢力，且身份尊貴不容抵抗，眾人也就唯唯諾諾遵從其意。

現在卻不一樣了。瀘州城中除了靖遠侯葉勛瀾，竟再無主持大局之人。倘若有人趁機搗亂，豈不是糟糕？

且不管提出此問題的人心存何意，確定處理要事之人已經迫在眉睫。那些官員商討來去，在該侍衛回稟葉勛瀾前，皆無一合適主意。

“如此看來，這些人要有所動作了。”厲染噙著笑，看著葉勛瀾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若有所思，“靖遠侯作為朝中品級頗高的官員，必然會被眾官員推舉，承了瀘州城的重任。”

葉勛瀾聞言苦笑，“你可別挖苦我。旁人不知道，你難道還不清楚？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倘若接下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也就相當于給五皇子收拾爛攤子。我縱然人前大度，卻也不肯為他人做嫁衣裳。”

厲染無視他的口不對心，言語間初見犀利冷嘲，“在我所知里，靖遠侯的確不是為他人嫁衣裳的人。只是，你又何必將此形勢比擬成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旁人不知，你我還不知么？”

“你……你可真是……”葉勛瀾指著他，卻見他眼角眉梢挑得老高，甚至還隱隱含著些許得意，無奈又好笑，指了指便也縮回了手指，搖頭嘆息，“今日是怎么了？這性子，倒像是吃了炮仗般，滿腔火氣？我可記得，我不曾惹過你吧？”

厲染冷哼了聲，起身理了理衣袍，雙手撐著桌面，俯視著他，向來平靜冷沉的眼眸里也多了幾分難懂復雜。

他并不笨，怎么都看出此事蘊含的蹊蹺，要說與面前這個人沒有一點關系，他是決計不信的。可就算有關系，那又如何？他不是誰，也不能阻止葉勛瀾的行動，就連這么俯視他也沒有立場沒有資格。

一時間，他也沒了繼續留下來的心思，草草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出府的路上，遠遠看到一眾官員快步走來，他擇了處不易被發現的角落躲進去，耳聽那些官員邊議論邊往里走，心中不無惆悵。

曾幾何時，與他一同謀劃將來的葉勛瀾，已經站到了他無法匹及的高度。他心中沒有絲毫羨慕，唯有揮不去的悵然若失。

兩年前那場禍亂之后，他倆各自走上了心中所希冀的位置，他在邊關大營做他的將軍守他的邊關，而葉勛瀾則在權力集中之地汲汲營營追逐著越來越多的權利與地位。走得越遠，勢必也會失去越多，舍舍得得中，誰又能夠算清楚自己得多失多？

隱約中，他覺得他與葉勛瀾慢慢背道而馳。

以前未嘗沒想過會有這一日，只是沒想過這一日會來得這么快。仿佛彈指之間，昔日并肩作戰、共對金樽的好友，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他開始不懂得當年所做是對是錯，也無法理解葉勛瀾追名逐利的快意與執念。

“將軍，咱們該走了。”

厲染回頭，看了看遠處攢動的人頭，想起那個人置身于眾官員中玩弄權術游刃有余，胸口的壓抑感越發沉重。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房中，侍衛見他揉著眉心閉目養神，踟躕了會兒，低聲提醒，“侯爺，各位大人已經來了，正在花廳候著。您看，是不是……”

“厲將軍走了？”葉勛瀾依舊閉著眼。

“……回侯爺，已經走了。”

“走時，可還有說什么？”

“……并無。厲將軍離開時，正好遇到各位大人入府拜見，不用屬下等人提醒，他自己趕忙躲了起來。想來，也是不想給侯爺惹麻煩吧！”

葉勛瀾自嘲一笑，卻不知嘲己亦或是嘲他。站起身理了理衣冠，將方才涌上心頭的點滴落寞揮散，去花廳見那些官員。

此次，五皇子遇險的消息傳出來，著實把瀘州城的官員嚇了一跳。之后，濃濃的危機感彌漫在整個瀘州城內，尤其官職加身的的各府大人，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從這個月開始，整個瀘州城的官員都被籠罩在一片陰霾中。先是陳壽入獄，至今未審得清白亦未得到釋放，再是陳靖被人當街刺殺死不瞑目，本來懷疑的種子已經栽到王匡昀身上，結果王匡昀莫名被人殺死在牢中，至今尚未沉冤得雪。

三樁案子就這么擺在眾人面前，等著南下的五皇子一一決斷。

結果呢？

五皇子遭遇兇險，至今生死未知，本該迫在眉睫的案子便一再被擱置，直讓眾官員懷疑，背后之人是否打定主意針對他們這些官職在身的人。

一群人坐在花廳里忐忑不安，甫一看到葉勛瀾從容步入，下意識都舒了一口氣，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般，不約而同地起身行禮，“下官參見侯爺。”

“諸位大人不必多禮。請坐。”葉勛瀾坐在首位上，精明的眸光掠過在場或驚慌或焦灼的面孔，微笑道，“諸位大人為何齊聚于此？今日都不用處理公事么？”

眾人見狀，忽然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按說，五皇子出事兒這么大的消息已經被傳得滿城皆知，葉勛瀾不可能不知道。如今還能穩坐首位，笑意清朗，倒不像是聽聞此等噩耗的模樣。亦或者，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眼見現場氣氛逐漸尷尬凝滯，林瑾咬了咬牙，硬著頭皮站起來道：“侯爺，下官等人前來叨擾，著實是迫不得已。還請您恕罪。”

葉勛瀾絲毫不覺得意外，扶著椅子的把手，饒有興味道：“林大人多慮了。既然是迫不得已的事兒，本侯又豈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誰？你且說說看，到底是什么至關重要的急事兒。”

林瑾猶豫了會兒，索性一股腦兒說出來，“就在不久前，城內散布著一則消息，稱五皇子遇險，至今生死不知，導致下官等人及城內百姓忐忑不安。此后，下官也曾去驛館求見五皇子，卻得知五皇子與沐四小姐并未在驛館中，就連貼身侍衛亦不見了蹤影。下官等人特來請示侯爺，接下來該如何做。”

話音剛落，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葉勛瀾身上。

葉勛瀾依舊是那副淡笑的模樣，可落在林瑾身上的目光卻像是浸染了寒冰般，一眼掃過刺骨得疼，“林大人，你從哪里得知五皇子遇險的？”

林瑾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心虛道：“侯爺，下官是聽說……”

“聽說的，能作數么？”葉勛瀾再問，那語氣里透露著一股漫不經心，甚至臉上還帶著那千百年不變的清朗笑容。

可不知為何，林瑾聽了這聲音，看了這笑容，一股寒意便自腳底竄上來，驚得他身子也跟著顫了幾顫，“侯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其實也很簡單，只要求你們不要道聽途說罷了。”葉勛瀾起身，走到林瑾面前，定定地看著他，片刻后，才緩緩移開視線，看向在場的其他官員，正色道，“散布到城內的消息，來源尚且尋不出，自然當不得真。你們作為官職加身的人，第一時間要做的不是聽信傳言以訛傳訛，而是盡快安撫下城內百姓的恐慌，并以最快的速度去查證謠言的可信度。”

此言一出，眾人身子顫了幾顫，卻聽窸窸窣窣的聲響響起，地上瞬間跪滿了請罪的人，“侯爺，下官等人有罪！”

葉勛瀾眼里劃過一絲冷笑，繼續道：“有罪不有罪，諸位自己心里清楚，沒必要在本侯面前喊出來。陳城守尚在獄中，很多事務皆得靠諸位盡力去處理。本侯雖說也在瀘州城內，所奉皇命卻并非插手此處事務，也算是有心無力。而你們不同。你們可是瀘州城的父母官，若是連你們都不盡心盡力，瀘州城的百姓又有何指望，遠在京城的皇上又如何能放心？”

一番話，讓眾人羞愧難當，紛紛低垂下了頭。

葉勛瀾坐回到椅子上，擺擺手，沉吟著道：“諸位大人起來吧。本侯并無責備諸位之意，只是如今情況特殊，容不得咱們掉以輕心。還是來想想，該如何解決此番困境。五皇子出事兒的謠言，對城中百姓的影響不算小吧？”

一眾官員忙不迭點頭，心說何止不算小，簡直要引起民亂了。可百姓會有這么大的反應，也著實出乎他們的意料。五皇子只是個外來皇子，來到此處不過半個多月，除了治理了旱情，似乎也沒做什么特別的事兒。

葉勛瀾想到這個，對齊凌的恨意又多了幾分。百姓不同于朝廷官員，不會管你身份尊貴不尊貴，只在乎你能不能為他們解決生死攸關的問題。解決了，你就是他們的“恩人”，他們會對你歌功頌德甚至用一生來銘記你。

當初，他主動招攬下這份差事，何嘗不是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誰又想到，最后竟為齊凌做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