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是怎么了？”齊凌一臉迷茫，見過沐書夜多面善變的性子，卻為她驟然的冷靜而疑惑不解。

他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不至于這么斤斤計較吧？

無劍很想當自己是個隱形人，然而看到向來聰慧的主子居然也有想不透的時候，心下既驚又懼，也收起了想要看好戲的心思，畢恭畢敬道：“殿下，您不覺得沐四小姐的神色變得很平靜了么？”

齊凌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真是廢話，他眼睛又沒瞎，怎么會看不出來？他好奇的是，為何沐書夜前后的反差會如此大？

隱約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細細想來，以前他也不是沒有做過類似的事兒，為何此次沐書夜卻有如此大的反應？

無劍自始至終都從旁觀看著，自然也將沐書夜的神情變化看在了眼中。他心中隱約知道點什么，可看到自家主子如此淡然自若的神色，以為他并不放在心上，原本還想要提醒一番，此刻也不得不作罷。

齊凌沒有繼續深究，又或許，他心中也已經了然了。

沒有沐書夜在場，似乎連吃飯都沒有了之前的趣味。齊凌快速地解決了桌上的飯菜，起身往里走去。

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在書案后處理公事的。

只是，他剛走出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沖無劍吩咐：“你去看看，沐四小姐有沒有用晚膳。若是沒有，讓廚房的人準備一份過去。”

無劍“啊”了一聲，看了看外面暗沉漆黑的天色，不禁皺眉，“殿下，這天色漸晚，沐四小姐說不定已經休息了，屬下去打擾，是否不大好？”

“沒讓你真的去打擾。就……暗中觀察下。如果她沒有歇息，記得和她送上一份晚膳。”

說完，他便走了進去。

無劍額頭青筋直跳，想起剛才自家主子的異常，再想想沐書夜離開時的冷靜自持，忽覺一個頭兩個大。

早知道要給沐四小姐準備晚膳，剛才為何不直接把人留下來，一起用膳呢？如今搞得這么復雜，還真不像是自家主子的風格。

無劍搖了搖頭，橫豎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直接出門往沐書夜的房間走去。

沐書夜回到房間后，隨便找了些水果和點心填飽肚子，早早就熄燈躺在了床上，并不知道無劍曾經來找過她。此刻，窗外彎月高懸，微弱的月色透過半敞的窗子灑進來，給屋內的物事兒蒙上了一層薄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這是個平靜的夜晚。

然而，沐書夜心中并不平靜。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與齊凌之間的關系變得親近起來，以至于她敢在齊凌面前大呼小叫，甚至有時候還沒有顧及到彼此的身份差異。

或許，與生俱來的定國將軍府大小姐脾氣難以改變，導致她的性情也脫離了“沐書夜”這個庶女身份的限制，重新恢復了以往的魄力和風華。又或許，齊凌刻意放低姿態與她友好相處，以至于她忘乎所以，犯下了那么嚴重的錯誤。

倘若佘姨娘在此，是否要罵一句傻瓜？

怎么忘記了呢？

齊凌本就不是個普通人，她之所以能夠在他面前為所欲為，不過是仰仗著他的允許。等到他恢復了最初的身份，沒了這份允許，她也沒有資格站在他的面前了吧？

今日這一切，不就是個最簡單的例子？

以往是她疏忽了，才會在齊凌無意間放寬的條件里肆意妄為，甚至差點忘記了彼此的尊卑身份。不過還好，現在還沒釀成大錯，想要及時糾正過來，也并非難事。

黑暗中，她的手背覆在了額頭上，悠悠嘆息了一聲，有些惆悵，又有些無可奈何。

翌日，沐書夜起床時，已經是日上三竿時分。許是昨晚憂思過多，精神并不怎么好，可在看到無劍前來時，還是強撐著客氣了一番。

無劍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卻見沐書夜一臉坦然地回視他，就連嘴角那抹笑容也十分完美無缺，可他總覺得哪些地方不一樣了。

“五殿下讓你過來，可是有何事兒？”沐書夜起身，舉手投足間透露著一股近乎完美的氣質與風韻。

直到此刻，無劍才知道哪里不對勁兒。

以往與沐書夜相處時，她未必會表現得如此完美，可至少看起來真實自然，不會像現在這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疏離客氣。

這才只過了一夜，沐書夜居然就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由不得他不去多想。

莫不是，昨晚自家主子的舉動已經傷到了這位沐四小姐的尊嚴了？

“沐四小姐，主子讓屬下過來請您過去用早膳。”既然想不通沐書夜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變化，無劍也不想再去多想，橫豎自家主子會比他更加關注這些事情。

作為屬下，他只需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然而，沐書夜想了一夜，有些事情也想通了。既然她與齊凌身份懸殊，什么事兒該做，什么事兒不該做，也還是該早日劃清了。

而首要之事，便是盡量保持好她與齊凌的距離。將來，齊凌或許還有君臨天下的時候，她之于他，只是個再卑微不過的臣子，靠得太近、生活習性太隨意，并非什么好事兒。

種種思緒纏過心頭，到頭來也不過一瞬間。但見沐書夜垂首斂眉，語氣客氣而從容道：“有勞無劍侍衛了。還請你向五皇子說一聲，便說我已經用好早膳，不給他增添麻煩了。”

無劍訝然，仔細端詳了一番，便也一聲不吭地回去回了這番話。

“她當真這么說？”齊凌本來邊坐著等沐書夜邊處理呈上來的折子，甫一聽到這番話，頓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光里透露著說不出的冷沉和凝重。

無劍連忙道：“殿下，屬下不敢有半點隱瞞，沐四小姐的確這么說了。”

說罷，他頓時覺得周圍的溫度下降，一股寒意自腳底慢慢竄上來，冷得他開始哆嗦。

他不禁感慨，本來是一頓晚膳的事兒，如今卻演變成了兩人的客氣與疏離，怎么都覺得無比詭異。

昨晚，自家主子那么“捉弄”沐四小姐，恐怕也沒料到會有如此意外的結果吧？

他不禁抬眸，卻見自家主子滿臉紅光，嘴角輕揚，似乎在想什么有趣的事兒，心尖兒頓時顫了顫，不自覺吞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殿下，可需要屬下再去請沐四小姐？”

“不用！”齊凌抬手阻止了他，將手中的冊子直接丟過去，留給他一個英俊瀟灑的背影，“這種事兒，還是我親自出馬，方顯誠意。”

無劍長舒了一口氣，抬袖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冷汗，剛才那一剎那，他險些以為自家主子要大發雷霆了。

畢竟，上一個敢忤逆主子意思的人，此刻已經被關在了地牢里，接受各種殘酷的折磨。

如今看來，似乎情況并沒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莫不是因為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沐四小姐？

齊凌并不知道自己侍衛的腹誹，此刻滿心滿眼里都是沐書夜的別扭表情，他幾乎可以想象，那個女人的基本想法。

這一走，便來到了沐書夜的房外。

本來，沐書夜還打算覓食后，回床上歇會兒。昨晚想了那么多，腦子有些受不住，加上最近東奔西跑有些吃不消，便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補眠。

誰想，齊凌卻突然來了，并且還滿臉紅光地來了，一時間好奇不已，“殿下，您怎么過來了？”

其實，沐書夜是想問，你不是在用早膳么？而后覺得這個問題太私人了，話到嘴邊便改成了剛才那句話。

齊凌嘴角噙笑，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語氣里帶著一絲恐怕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輕柔，“剛才不是讓無劍過來叫你了？你為何不過去與我一同用早膳？”

沐書夜沒想到他居然問得如此直白，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作答。總不能說，她心里還記著他昨晚的話，不想去自討沒趣吧？這樣的說法，注定不能被說出來的。

“沐四小姐，你還在記著昨晚的事兒？”齊凌坐下來，雙手交叉置于膝上，仰起頭看著她。陽光從他背對著的窗子灑進來，整個房間顯得特別明亮。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光芒中，意態悠閑，眉眼英俊，尤其是眸光中灼灼的精光，直讓沐書夜差點看入迷，不知身在何處何地。

沐書夜有些狼狽地收回視線，垂下眼，兀自平復著心中的激蕩情緒。方才那一剎那，她居然從齊凌的眼中看到了一股類似于“柔情”的東西。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齊凌是誰，她又是誰，彼此的尊卑身份注定了不可能會有什么大的交集。面前這個男人，又怎么會對她露出那種反常的情緒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如果可以，沐書夜實在不想與這個人打交道。尤其在經過昨晚的思考后，此刻也有意無意地保持著彼此的距離，謹守本分，絲毫不敢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