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難道就憑這一點，你便認定她是促使陳壽貪贓枉法的重要因素之一？”可是，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齊凌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含笑眸光忽然斂成犀利和冷凝，剎那間，整個人的氣質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沒急著辯解什么，而是繼續將一份折子遞給她，用眼神示意她看完再說。

那是一本簡單的冊子，與齊凌常用的明紫冊子截然不同，想來應該不是由齊凌手下親自去搜集摘取的信息。

沐書夜滿心好奇，待看到里面的內容時，眉尖微蹙。

這里面記錄的，皆是陳壽買給駱紫衣的物事兒，上至鳳冠霞帔，下至山參鹿茸，一眼下來，上面記錄的竟達幾百種。無論有多珍貴，在這個冊子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這些東西的下面，將來自陳壽后院庫房的與陳壽私用官銀買來的區分開，份額大到了驚人的地步。

難道，陳壽正是因為給駱紫衣買了這些東西中的一部分，才會私吞官銀了么？

“發現了什么？”不知不覺中，齊凌也從書案后走到了她身旁，看她眉頭緊鎖，心知這份冊子已經引起了她的疑惑和注意，心中感慨之余，更多的是對她搜集信息的敏銳度無比贊賞。

要知道，這些東西，拿去給常年跟在他身邊的無劍看，也不能立即就做出如她這般正常自然的反應。

沐書夜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這才抬起頭，眸光復雜地看著他，不答反問，“你是從哪里找到這東西的？”

“你該不會以為，我連找一本冊子的本事都沒有吧？”

“當然不是。我只是好奇，這東西上面還沾染著些許的胭脂香，就連其上記錄的字也清秀綿軟，與尋常男子的字極為不同，想來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而有這個雅興去記錄這些物事兒的，我實在是……”

“你既然心中已有了答案，為何還要來問我？”齊凌搖頭輕笑，似乎很好奇他倆竟會花時間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沐四小姐，似乎你關注的重點錯了啊！”

沐書夜沒好奇地白他一眼，稍一思考，她也能猜出這冊子應該是駱紫衣親手寫下記錄的。可就那么一瞬間，她有些好奇，齊凌是以怎樣的方式去拿到這本冊子的，是派無劍那個木頭飛檐走壁半夜盜取，還是本人親自拜訪聲東擊西？

忽聽耳旁一道咳嗽聲，沐書夜眨了眨眼，這才回過神來，卻聽齊凌笑著道：“沐四小姐，我們在談論正事。請你專心一點，可以么？”

“哦，當然可以。你繼續說。”

“我沒什么要說的。”

“……”

敢情這是逗她玩呢！

沐書夜心里頓時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情緒，沒有再矯情什么，直截了當地問他，“五殿下，你沒什么要說的，然而我卻又要問的。我比較好奇，你剛才說駱紫衣乃陳壽私吞官銀的重要影響因素，所憑的便是這本冊子么？”

齊凌隨之點頭。

“可哪怕陳壽私吞官銀拿去買這些東西，他的原配林氏應該也不會任由他去吧？在林氏知道的情況下，陳壽不可能還還這么做……”

“如果林氏根本就不知道呢？”

沐書夜默然。如果林氏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林氏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凡是府邸中的正室，皆掌管著府中庫房的鑰匙，無論是誰想要取從庫房中取什么東西，也要經過林氏的同意。陳壽每次送給駱紫衣的物事兒，林氏不可能不知道。

除非，林氏這個正室夫人名存實亡，早已缺失了掌管后院的權利。又或者，林氏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打算犧牲短暫的利益來換取夫妻倆長期的平和。

幾乎是下意識的，沐書夜就下了決定，“五殿下，我覺得，有必要去了解下這個林氏是如何想的。說不定，在這個案子里面，她會是一個重要的突破口。而那個駱紫衣，雖說在你的陳述里，我描繪出來的模糊影像只是個弱女子，可我怎么都覺得不對勁兒。”

“既然都不對勁兒，那就去看看！橫豎這事兒不急，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調查清楚。”

沐書夜不由得心中一動，他似乎早已下定了某種決心，不由得多問了一句，“你已經確定了回京的行程了？”

這么說著，齊凌又從書案一堆冊子里找出一本明黃折子，動作隨意地丟到她懷里，她卻一眼認出了那是獨屬于齊孝帝的顏色，當下整肅了態度，翻開來看，整個人頓時愣在了原地。

齊孝帝居然還特意發了折子，讓齊凌晚點回京？

這是為何？

收到了她灼灼的目光，齊凌也只能攤手嘆息。這折子剛送到，他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知道他那個父皇的心思。不過，不得不說，這份折子一下來，至少省了他很多事兒。原本就沒打算那么快回京，這回倒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了。

沐書夜卻有些糾結，“再過沒多久，就是普天同慶的日子。你留在這里越久，估計也會越不利……”

“你是在關心我？”齊凌突然湊到面前，沐書夜被那張突然放大的俊臉嚇了一跳，當下拍著胸脯往后退了一步，“五殿下，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到，你如果晚點回去，錯過了那大好的日子，我豈不是也無緣得見了？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都待在左都督府里，頭上都是那一寸三尺地，鮮少有那么好的機會能窺探到外面的世界的。想想都無比可惜啊！”

齊凌自然不信她的鬼話。

南下的路上，他可是時時刻刻都在觀察著她的，那淡然自若的模樣，哪里有半點閨中少女初被準許出京的好奇和新鮮勁兒？至于她是否真的很期待那個普天同慶的日子，估計也就只有她心里知道了。

他怎么覺得，這個女人想要回京攪亂一池渾水的可能性更大些？

“五殿下，你不想早點回去？”沐書夜沒有錯過齊凌臉上的欣喜和放松，可仔細想想，也沒想出他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齊凌當然不想，回去有什么好的？每日爾虞我詐、勾心斗角，還要應付王皇后給他張羅的選秀，哪里有現在這么輕松自在？他走回到書案后坐下，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著桌面，眉梢微挑，姿態輕佻，狹長雙眸里迸射出來的一線光亮，為其平添了幾分倜儻之態，活脫脫就是個風流公子哥的模樣。

“沐四小姐，這應該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吧？那幾個人，不是還沒救出來么？”

沐書夜連忙傾身上前，雙手撐在桌案上，語氣里隱含著一股迫切，“你有辦法救他們？”

“辦法有是有，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要看我心情。”齊凌無視她驟然變黑的臉色，身子一個后仰，雙手枕著腦袋，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慢條斯理道，“當然，你也不用太著急。我答應你的，該做的事兒，該救的人，都不會食言。”

沐書夜有些嗤之以鼻，說得好像他沒食言過一樣。當初，跟著他南下時，路上奔波也不是沒問過佘姨娘和云貴妃是什么關系，可每次他都有辦法去回避這個問題。久而久之，她也不去追問，只待某個合適的時機，將他欠自己的人情一一討回來。

龍三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有他在寒老大身邊，應該現在也沒什么危險了。目前最關鍵的是，如何早點救出老五老六和小十六使其少受點折磨，同時也盡快還他們一個清白。

沐書夜欲言又止，她是想要齊凌施以援手的，然而想到齊凌這得意的模樣，心里又有些矛盾，潛意識里，她可不想在齊凌面前示弱，可若不示弱，齊凌也未必會出手相助。

她在丟面子和示弱之間艱難抉擇，半晌后，才終于決定暫時將此事壓住，借助鳳二給她的勢力去查查，卻在此時聽到了齊凌的“關切”之語，“我已經派人去找那個龍三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不過，那幾個仍舊在邊關大營里的人，估計要受點苦頭。倘若陳壽的案子順利些，應該不出多久就能將人救出來的。你也不用太擔心。”

其實，有一點，他沒跟沐書夜提起。

當晚，在她離開后，龍三和寒星能夠順利脫離危險恢復自由，存在著一定的蹊蹺。如今，他能夠確認的是，在驛館里對沐書夜下手的人是真正的葉勛瀾，而那個將龍三和寒星帶出邊關大營酷似葉勛瀾的，身份尚且不明。

隱約中，此事已經不那么簡單，縱然沐書夜不跟他提起，他也不會掉以輕心。許是不想看到沐書夜為難，他才會將一些基本的情況和打算說出來，也算是讓她那胡思亂想的心徹底安定下來吧！

說實在的，沐書夜對此還是頗為驚訝的，可驚訝之后，便是連聲感謝。

齊凌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在她說要離開此處時，及時叫住了她，并從書桌下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親手遞給了她，臉色居然有些不自然，“你回去后再看。待會兒準備下，跟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