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耐心撫慰下,錦瑟漸漸睡去,重寰安置好她后,才對門外探頭探腦的阿察招招手,阿察便輕手輕腳地進來,仔細將錦瑟端詳了一番,才歡歡喜喜地小聲道:“姐夫,您讓查的事,我查到了。”
重寰便問:“怎么說?”
阿察道:“幽冥之書上有一段類似的記載,說是上古混戰時期,有位真神與魔王斗法,引發了天雷劫,真神為六道蒼生計,便橫下心準備玉石俱焚,強拉著魔王同受天雷,原本是應該神魂俱滅的,但也許是上天好生,最終竟還留下他的一縷精魂,讓他借此重生,后來這位真神經過十幾萬年的修行,仍舊做回了天神。我姐姐與這位真神情況其實差不多,所以模樣脾性才與從前完全一致,不至于像她最開始借著若華的元神凝聚那樣,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新的生命,也不至于像姐夫你用禁術強行送沖和子轉入輪回那樣,會導致他一定程度的癡傻。”阿察說到此處,見重寰低頭不語,以為他沒聽明白,便又解釋道,“簡單地來說,就是即便云兮是因若華的元神而生,卻不再是若華,而沖和雖然還是原來那個沖和,但言行舉止已與以往大不相同,需要等到神魂補全才能復原。而她,現在雖然換了個稱呼,但其實就是云兮,沒有任何改變…”
重寰道:“嗯,我明白,也知道她現在只是因為在天雷陣中受了重創,暫且忘了以往的事。這一點我倒不急,只是一想到她又要再歷十多萬年的苦修,心里著實……罷了,這個以后再說吧。目前,還是要先解決她眼睛的問題。”
阿察道:“您之前不是已經把她的眼睛要回來了嗎?現在直接給她換上去不行嗎?”
重寰沉吟道:“她現在體質還很弱,比一般的凡人尚且不如,我不敢輕易嘗試。”
阿察撓撓頭:“不然讓冥醫來看看吧,他專愛研治疑難雜癥,說不定會有辦法。”
重寰想了想道:“也好,這樣吧,我先帶她去靈墟調養一段時間,你再讓冥醫來。”
錦瑟醒來時,感到重寰在側,莫名覺得心安,可一聽到他問:“醒了嗎?要不要喝點水?”想到那個云兮,心中五味雜陳,便只是搖搖頭,未曾言語。
重寰以為她還沒完全醒過神,便伸手替她理了理睡亂的鬢發,又問:“睡了那么久,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錦瑟本來不覺得餓,可他這么一提醒,還真有點前心貼后背的感覺,卻依然固執地搖搖頭說不餓,還道:“我要回去了。”誰知身體的反應遠比言語誠實,她腹中竟不合時宜的發出響亮的咕嚕聲,見她臉頰羞得緋紅,重寰輕笑道:“我已讓凌恒他們準備好飯菜了,你先換衣服。”說完將一疊干凈的衣裙放到她手中,自己起身到外面等候,剛站了一會兒,就聽到里面什么東西摔碎的聲音,趕緊問她怎么了,錦瑟支吾著道沒什么,說到一半卻又哎呀了一聲,他也就顧不得那許多,趕緊推門進去,見錦瑟捧著手蹲在地上,旁邊盡是碎瓷片,不由地皺緊了眉頭,過來扶著她坐到一旁,仔細查看她手上的傷,錦瑟賠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對你這屋子里的陳設不熟,剛才不小心把杯子碰到地上,給摔了…”
重寰嘆道:“摔了就摔了,你撿它做什么,這下好了,手也劃破了。”說著就拿出素絹要給她包扎。
云兮卻縮回手:“多大點傷,哪用得著這個,別把你的手絹弄臟了。”
重寰卻不理她,只是又拉過她的手,錦瑟便故作嚴肅地道:“那你可要包快點了,”她說著停了一下才又道,“不快點,傷口該愈合了。”說完自己先嘿嘿笑了起來。
重寰便也笑了,卻還是仔細給她裹好傷指,又扶著她坐到鏡前,替她勻面梳妝,整理衣衫。豈料一切收拾停當,準備出門時,錦瑟忽然酸溜溜道:“你一個大男人,綰發擦胭脂的手法這樣嫻熟,只怕從前這樣的事做得不少吧。”
重寰只覺得她這醋吃得好笑,也就不言語,而錦瑟呢,說了這話之后,自己也覺得挺沒意思,又想要岔開話題,便問:“等下吃什么呀?”
重寰一面扶她起身,一面道:“吃的跟平時倒沒什么兩樣,不過是吃飯的地方特別一點罷了。”
云兮好奇地問:“怎么個特別法?”
重寰沒有回答,只攜著她的手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錦瑟越來越感到周遭的環境跟以往大不相同,既陌生又熟悉,不由地問:“這是要去哪兒?”重寰答道:“先去我們家,之后再到…別院調養一段時間。”
錦瑟一愣,停下腳步:“你們家?那很遠吧?況且這么小的傷,就不用調養了吧。”
重寰笑笑道:“不是的,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但前提是你先要把身體養好。”
錦瑟知道他醫術不錯,她自己從來都是小病不斷,又最怕吃藥,以前是能捱則捱,自從遇到他后,雖偶爾會被灌些藥湯,病痛卻真的減少了很多。可她的眼睛,生來就是盲,也能治嗎?
見她一臉懷疑,重寰只得又道:“試試嘛,萬一治好了呢。”
錦瑟一想,也是,反正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便點點頭,乖乖隨他往前走。
不過,她很快就有些后悔了,因為到了“他們家”后,便有人叫她夫人,有人叫她云兮,有人叫她師娘,有人叫她師父,甚至還有個小姑娘,叫她娘親,讓她挺尷尬的,也不知如何說明。別的都還罷了,那個小姑娘,聽聲音也有十來歲了,被她叫娘親,錦瑟實在覺得虧得慌,便不厭其煩的屢次解釋道:“我不是你娘親。”說得多了,那小姑娘也就不樂意了,還帶著哭腔質問她:“娘親不要我了嗎?”錦瑟的心也就化了,不再多言。
罷了罷了,那小姑娘也挺招人愛的,那么小沒了親娘已是很可憐,叫幾聲自己也不少塊肉,就隨她高興吧。
這一日,重寰忙完公務,見錦瑟獨自在庭中坐著,便過來攬住她的肩問:“在想什么?”
錦瑟悠悠道:“沒什么,就是覺得這清風吹亂竹影的聲音,真好聽。”她說著,伸手輕輕拂過手邊的竹枝,又問,“這里種的是什么竹?”
重寰握住她的手,淺笑道:“琴絲竹。”
錦瑟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之前有個小伙子,就是叫我師父的那個,凌恒君還總叫他小啞巴來著,可我聽他說話不是還挺溜的嗎?”
重寰道:“他之前的確不能說話,但現在好了。”
錦瑟微訝:“你給治好的?太厲害了吧。”
重寰笑著捋了捋她被風吹亂的發絲,“所以你要對我有信心啊。”
錦瑟點點頭:“沒關系,我想過了,若治不好,大不了跟從前一樣,反正我也習慣了,若治好了,我就…”她說著說著,忽然紅了臉,聲音也變得很小很小,“就以身相許吧。”
重寰微微一愣,繼而失笑道:“不是不愿意做續弦嗎?”
錦瑟嘆了口氣,期期艾艾道:“唉,續弦就續弦吧,我只是…越來越舍不得跟你們分開罷了…”
重寰聽了,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擁著她且笑且嘆。
等到暫且把手頭的事務安排妥當,重寰便準備帶著錦瑟和滿滿一起到靈墟療養,后來想了想,又將沖和也帶上了。圓圓舍不得唯一的玩伴,也吵著要跟去,令玥和玉衡自然也就一起來了,到了之后才見重寰已預先在他們原來那間小屋后面又辟出兩三間房室,一間給滿滿,一間給沖和,甚至連圓圓暫住的也作了安排。玉衡問他怎么不給他和令玥也備一間,重寰竟然笑道:“你們兩個太吵,還是住遠一點吧。”
這一日令玥和錦瑟帶著孩子們在水邊玩兒,重寰和玉衡在院子里對弈烹茶,一局終了,玉衡端著茶盞,忽然嘆道:“從前云兮愛倒騰的時候,咱們吃得多好,后來依依做的也還算不錯,可你看看現在沖和弄出來的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兒,能吃嗎?”
重寰淡淡一笑:“你可以不吃。”
玉衡十分幽怨地他一眼,又問:“話說,這依依和修遠去哪兒了?”
這時令玥和錦瑟已將孩子們丟給沖和,相攜著過來過來蹭茶喝了。
重寰給她們斟了茶,緩緩道:“我之前以為依依是在我們走后自行離去了,前些天遇到蕓娘才聽說,依依給修遠生了個兒子,之后他們父子就不知去了哪里。只是留下一顆鮫珠,讓她轉交云兮。”
玉衡聽了嘆道:“那修遠大概是太過傷心了。”
見錦瑟仍是一頭霧水的樣子,重寰便解釋道:“依依是鮫人,鮫人產子即死,死后所有淚水化為鮫珠,可以補養元神,增進修為。依依將如此珍貴的鮫珠留給你,是為報答你當日的救命之恩。”
令玥也嘆道:“所以女子對男子的愛,和男子對女子的愛,有著本質上的不同,男子的愛,都是有所圖的,圖你可愛,圖你漂亮,圖你能為他生兒育女,洗衣煮飯。而女子呢,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付出,孩子,修為,甚至性命,而且這一切都無需你回報,甚至無需你也愛她。”
玉衡聽得直挑眉:“看把你深沉的,你怎知人家修遠不是因為不知情才由著依依給他生了孩子?”
令玥冷笑道:“就算是,那也是個例,遠的不說,就說玄女愛上的那個凡人吧,明知道她若一直呆在人間,神性就會漸漸消失,最后成為一個普通的凡人永墮輪回,還死乞白賴非要跟她在一起。不是自私是什么?”
一直沉默著的錦瑟聽到此處,忽然開口問:“玄女?就是九天玄女嗎?她不是因為非要嫁給一個凡人,才被王母娘娘剔去仙骨的嗎?”
令玥聞言,愣了半晌才驚呼道:“我的天,現在神仙們在人間的口碑都這么差的嗎?還剔去仙骨,敢不敢編得再血腥一點。還有,這王母娘娘又是哪位尊神,西王母?人家忙著養鳳凰種蟠桃,才沒空管這些閑事呢。至于天后,溫柔良善,母儀三界,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好嗎。”
錦瑟聽得咋舌,只得訕訕笑道:“唉,我這不也是道聽途說的嗎,果然是謠言猛于虎啊,哈哈…”笑了兩聲又道,“但不管是怎么個說法,對于玄女來說,其實都算是得償所愿了吧,否則即便是仙壽恒昌,生命卻如枯井一般,又有什么意義。”
令玥冷笑道:“是是是,你們當然是知音,畢竟她曾經與你品味很一致嘛,是吧,天樞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