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嫻從吳冰和那醫(yī)生的對話中得知,周建坤一直以來都被外人視為患有被害妄想癥——至少在今天這突發(fā)情況發(fā)生之前,和周建坤接觸過的人都是這么認為的。他曾多次報警稱有人在他家樓下徘徊,還往他家門縫里寄匿名恐嚇信,甚至下藥毒死了他養(yǎng)的德牧犬。
吳冰是從上個月末開始注意到這件事的,當他從同事手里接過案子時,周建坤已經(jīng)連續(xù)多個月沒有去給學生們上課了,請了抑郁癥的病假長期閉門不出。他找到周建坤,安排了一些便衣蹲守在他家附近。周建坤覺得得到了保護,這才重新回到眾人的視野中。
中午十二點,街邊某菜館。
吳冰輕車熟路地走到冰柜前,拿了兩罐可樂,丟給路凜一罐。顧嫻與路凜一道坐下,吳冰便拿過菜單點了幾道炒菜。
“一開始只是恐嚇威脅,對方?jīng)]有露面的打算,這一次襲擊周建坤來得太唐突。”吳冰道。
“周建坤一定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兇手急于殺人滅口。”顧嫻接道。
吳冰笑了笑,“姑娘,你知道得也挺多嘛。”
“電視劇里都這么演啊。”顧嫻笑眼看向路凜。
路凜十分默契地接道,“沒準你說對了。”
吳冰放下可樂罐,兩手一攤,“有何高見?”
“我先前也遇到過類似的恐嚇,很有可能和吳冰遇到的是同一批人。”顧嫻道,“周教授是我父親以前的同事,我想他應該對我父親參與的項目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吳冰思索了幾秒,問道,“這個項目很危險嗎?引來了兇手?他一個搞科研的知識份子,觸動了誰的利益?”
顧嫻暗暗感慨,吳警官你這思維推導能力也太強了,難怪路凜和你會投緣。
“你知道松山研究所關閉的事嗎?”路凜忽然問道。
吳冰的眼神陡然變化,狐疑地看向路凜,片刻后沉聲道,“沒想到居然和這個地方有關……我知道得非常少,從他們開張、搞研究、到關閉,所有內(nèi)情都是保密的。”
“我們試探過周建坤,他絕口不提,甚至不承認和我父親共事過。”顧嫻道。
“所以,你倆今天特地約我,是想尋求我的幫助?讓我調(diào)查松山研究所?”
“有困難找警察叔叔嘛。”顧嫻立馬笑道。
吳冰十分嫌棄,“誰是你叔叔?我還沒結(jié)婚呢!”
顧嫻立馬機智地應道,“剛才那個醫(yī)生姐姐挺漂亮的,身材超棒。”
“我們說回正題。”吳冰毫不遲疑地把話題一轉(zhuǎn),“這情況我已經(jīng)了解了,涉及研究所的事,不讓查,我也沒辦法,只能從周建坤那邊做工作,但是周建坤的精神狀態(tài)也不穩(wěn)定,你們也看到了。”
顧嫻與路凜互看了一眼,路凜環(huán)抱起雙臂,面色冷峻地打量吳冰。
“你這么看著我也沒用啊。我覺得你倆接近周建坤的機會更大,畢竟救過他的命嘛。”吳冰說罷喝了一口可樂,舉起筷子道,“吃菜吃菜,我餓死了。”
三人吃過便飯,路凜結(jié)了錢,在店外接了個電話,對顧嫻道,“師娘說要見我,她從民警那兒知道攝像頭的事了。”
兩人一道在附近的咖啡館等候丁芳華,大約半小時后,丁芳華出現(xiàn)在了二人面前,點了一杯卡布奇諾。
顧嫻暗中察言觀色,見丁芳華的狀態(tài)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響,稍稍松了口氣。她先前也不知該如何向丁芳華提起此事,這狀況若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顧嫻覺得自己恐怕無法做到如此冷靜。
“我以前只是覺得周建坤古怪、孤僻,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種事來。我家除了他,沒別人會來。”丁芳華的語氣有些沉重,“我和我兒子聯(lián)系了一下,沒說實情,只說了想去美國找他一起住一段日子,畢竟我倆也有快一年沒見上面了,他知道我很想他,讓我過幾天去找他。”
“丁教授,對不起,這件事給您帶來困擾了。”顧嫻道。
丁芳華注視著顧嫻的雙目,溫柔地笑道,“傻孩子,這事又不怪你,怎么輪到你道歉呢。要不是你倆發(fā)現(xiàn)了攝像頭,我到現(xiàn)在還蒙在鼓里。唉……不說了,你倆還打算在B城玩幾天?要不我?guī)銈兊教幑涔浒桑俊?
“不了,我們快要回去了。”路凜應道,“師娘,這幾天你還住教職工宿舍嗎?”
“不住了,以后應該也不會再住那兒了,打算搬去外面住。”
路凜點了點頭,“這樣最好,那里不安全,周建坤今天被人捅了。”
丁芳華流露出震驚的表情來,“被捅了?是誰干的?”
路凜搖了搖頭,“不太清楚,他一個教書的,應該不太可能有什么仇家。”
丁芳華的神色陰晴不定,緩緩道,“這里確實不安全了……”
顧嫻覺得丁芳華的思緒有些放緩,像是在考慮別的事。她望向路凜,發(fā)現(xiàn)他緊擰著雙眉,路凜的沉默這會兒也顯得不同尋常了。
三人又聊了幾句,丁芳華顯得心不在焉。路凜正式和丁芳華道別,并約定以后再見面敘舊。
走出咖啡館,吳冰的電話來了。
“周建坤醒了,你要不要見見他?”吳冰問道,“我給你創(chuàng)造了機會,上吧!”
“你都默認我會去了,還要征詢我的意見嗎?”路凜調(diào)侃道。
“你快點兒啊,趙醫(yī)生說探病時間有限。”
路凜頓悟,“趙醫(yī)生?哦,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創(chuàng)造機會’,這分明是你的機會。”
“你在酸什么呢?”吳冰有些得意,“不說了,掛了。”
顧嫻一直覺得,周建坤雖然只有四十歲出頭,那氣質(zhì)與神態(tài),卻好像已經(jīng)進入了耄耋之年,半只腳踏進了棺材。如今周建坤躺在病床上,帶給顧嫻的這種感覺越發(fā)明顯了。
周建坤伸出手來,虛指了一下,像是在半空中揮趕著什么,嘴唇一張一合,發(fā)出嘶啞的聲音。
趙璇與吳冰二人站在病房外,吳冰指了指手表,暗示探病時間,隨即關上房門,將交談的空間留給了路凜與顧嫻。
“我沒病。”
這是周建坤說的第一句話,當聲音回響在安靜的病房中時,顧嫻看到周建坤的眼中亮起了光,臉上溢滿了精明警覺的神色,和方才判若兩人。
“替我照看我的狗。”
周建坤說出了第二句話,聲音有點兒虛,這才有了點兒傷患的模樣,神色卻仍舊十分清明。
“周教授,您不必擔心,現(xiàn)在先養(yǎng)傷吧。”顧嫻道。
路凜以眼神示意顧嫻,暗示她現(xiàn)在問清楚情況更為要緊。
顧嫻頓了一下,意識到時間不等人,機會正在溜走,便坦誠道,“周教授,現(xiàn)在可以和我們說說是怎么回事嗎?今天襲擊你的人,是為了松山研究所的項目而來的嗎?”
周建坤望向天花板,茫然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們想要我的命。”
“我們是來保護您的。”顧嫻道。
周建坤看向她,眼中的戒備之色緩緩消逝,“你要替我照看我的囡囡,它還小……”
“囡囡是誰?”顧嫻疑惑道。
“我的狗……他已經(jīng)死了。”周建坤發(fā)出了悲痛的哀嘆。
周建坤前言不搭后語,顧嫻意識到他的精神狀況的確有些異樣。但他雖然陰郁、神經(jīng)質(zhì),卻不像是變態(tài),丁教授浴室里的攝像頭未必是周建坤的手筆。
“我們已經(jīng)去接囡囡了,但是它不能進醫(yī)院,等你出院了就可以看到它了,胖了不少。”路凜道,“你家里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可以一并讓我們?nèi)湍戕k好。”
周建坤看向路凜,眼眶竟有些泛紅,“囡囡喜歡睡在我的大腿上。”
“知道了。”路凜說。
“我還有一個秘密。”周建坤扭頭看向天花板,雙目放空,像是失了魂,“我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死也不能告訴別人。”
“是顧漁讓你保密的嗎?”路凜問道。
周建坤的神情有些呆滯,緩緩扭頭看向路凜,眼中帶著些許迷茫,似是在努力辨認,“你長得很像一個人,他死了……他死了!他已經(jīng)死了!你是誰!”
路凜有些措手不及,連顧嫻也被周建坤忽然歇斯底里的模樣震懾住了,嚇得不敢做出任何反應。
“周教授,別害怕。”路凜走上前去,抓住了周建坤的手,“我不是路凌逍,我叫路凜,是他的弟弟。”
“路凌逍……他……他知道秘密。”周建坤顫聲道,“他知道秘密,他被他們害死了。”
“他們是誰?”路凜問道。
“霧島……還有……”
“凜少,到時間了。”趙璇敲了敲門,對路凜一笑。
路凜以眼神暗示趙璇身后的吳冰,吳冰立馬笑著道,“趙醫(yī)生,再放寬點兒時間嘛,別太死板了。”
周建坤忽然驚恐地大叫了一聲,緊緊攥住了路凜的手,聲音急促,“監(jiān)控!他們在監(jiān)控后面!藍覺明在看我!”
路凜雙目一沉,道,“我明白了,周教授,你先休息吧,我們下次再來探望您。”
顧嫻走出病房,問路凜,“藍覺明是誰?”
“我的導師。”路凜應道,“丁教授的丈夫。”
顧嫻實在不明白周建坤最后那句話的意思,但她知道路凜一定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兩人一道去停車場取了車。
路凜坐在駕駛座上,攤開手掌,注視著周建坤剛才在病床上給他的那枚鑰匙。
顧嫻雙目一亮。鑰匙,這個概念在她腦海中像是被點亮的一簇煙花。
“我弄錯了。那些攝像頭不可能是周建坤裝的,他和師娘一樣,都是被監(jiān)視著的人,他說藍覺明在看著他,這說明藍覺明才是真正的監(jiān)視者。不知道師娘知不知道……”路凜疲憊地說道,“周建坤是知情者,但應該不是像你父母那樣的核心人物,否則霧島早就已經(jīng)殺他滅口了。”
“霧島……剛才周建坤說的那個霧島?一個日本人?還是一個地方?”
“具體不太清楚,姬葉調(diào)查得知,先前在超市跟蹤我們的那個人,也和霧島有關。”路凜道。
“這把鑰匙是霧島要找的鑰匙嗎?”
“如果真是簡單的一把鑰匙,我覺得太輕松了。”路凜挑了一下眉,“沒準它只是周建坤家大門的鑰匙。”
顧嫻思索了一下,“或許他想讓你幫他喂狗去。可是我們就快要回S市了,周建坤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出院,這狗狗要不還是替他送到寵物醫(yī)院去寄養(yǎng)一陣子吧。”
“如果真是這樣,不如把它帶回S市去。”
“你也喜歡那只狗?”顧嫻訝異道。
“有眼緣。”路凜挑了下眉。
“你說得太玄了。不過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就帶回去吧,反正周建坤都把他家大門鑰匙給你了,應該不介意你偷狗吧。”
“嗯,我是想……”路凜若有所思,接著忽然反應過來,“什么偷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