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嫻望向路凜，眸光一閃，她耐心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路凜顯得十分平靜，“救助我的那對夫妻原先有個孩子夭折了，一直沒有再要，所以他倆決定收留我。對我來說他們就像是父母一樣，恩重如山。我醒來后什么都不記得了，并且很難和人相處，是他們一直在照顧我。”

“你的養父母還在嗎？”

“在。”路凜道。

“那真是太好了。”顧嫻由衷地替路凜感到欣慰。

路凜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眸光亮了一下，又寂滅。他看向別處，臉上的神情似有些漠然，視線微微下垂，顯得不那么張揚了。

顧嫻神色微動，有所領悟，問道，“這么說來，你心里覺得那對救了你的夫婦更像是你的父母，所以并不想認路必成，是這樣嗎？”

路凜拿起一份文件掃過一眼，轉了一下手中的筆，神色如常，“我好歹已經成年了，要做什么由我自己決定。但我覺得路必成在這時候找到我，這件事并不簡單。”

原來路凜也抱有疑惑，或許對路凜來說，這里并不是他的歸屬地，他想退出這個局。顧嫻望向路凜，視線中多了幾分理解，也多了一絲柔意，她略一思索，問道，“你和你的養父母說了你和路家的關系么？”

“據我爸說，我受傷昏倒的時候，還保留有一絲意識，能夠說出名字。只是這么多年來我沒有想過去查證什么，但我想或許我父母曾經設想過我的身份。”路凜解釋道，“我父親似乎早就料想到會有這么一天的，所以他并不訝異，只是讓我常回去看看。”

“二老真是心地善良又豁達的人。”顧嫻微微一笑。

她不知道路凜怎么會突然和她說這些，興許是因為那張照片讓路凜想起了自己的過去。不過想來路凜也不是塊不近人情的木頭，有時候對人愛理不理可能只是因為初來乍到，心存戒備罷了。

“那……你還在對路必成夫婦生氣么？”顧嫻小心翼翼地問道。

“有一點。”路凜坦誠道，“這六年里，他們就沒想過找我。”

“或許是找過的，只是線索太少，而你又不記得他們了，如此一來希望更加渺茫了。”顧嫻解釋道。

路凜并未應話，眼中逐漸浮起一層淡淡的陰霾。

顧嫻忽而想到，“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或許你從小就和路必成夫婦分開了，甚至連他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否還活著。”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路凜應道，“我發現……”

路凜欲言又止，顧嫻表示不解，路凜便冷著臉繼續道，“路必成的妻子，路凌逍他母親薛荷有些怕我。”

這一回顧嫻也不知該如何接話了，她靜默了一陣，忽而對路凜笑道，“這世上還是有人非常愛你的，也有人一直在乎你，譬如你養父母，還有你……”

顧嫻本想說，還有你哥哥路凌逍，是他派姬葉來保護你的，但一想到這么說必然會暴露姬葉的身份，為了不打草驚蛇，眼下她還是決定替姬葉保密，以便讓他在暗中調查。

“還有你身邊的朋友。”顧嫻微笑道。

路凜不再看文件了，抬起眼來望向顧嫻，看了許久。

顧嫻注視著路凜的臉頰，不禁心思神游，暗道這廝的顏值實在是天理難容，路家的基因太強大了，薛荷也是個美人，路凜的眼睛像薛荷。要是路凜和路凌逍一道長大，性情大概會有所不同……

顧嫻打住了念頭，偷眼瞥向路凜，發現路凜果然察覺出了自己的異樣，神色顯得有些不悅。

“如果我和路凌逍同時出現在你面前，你能分得清嗎？”路凜忽然問道。

“怎么會突然這么問？”

這個問題顧嫻一時還真回答不上來，因為她并沒有把握迅速從樣貌中區分出二人。她最后一次見到路凌逍，還是在高中，那時候路凌逍還顯得有幾分青澀，一晃已經六七年過去了。

“隨便問的，沒什么。你還有別的事嗎？”路凜撇開了視線，隨手拿起一份文件開始審閱。

顧嫻敏銳地察覺到路凜似乎有送客之意，便主動道，“路總，我先出去工作了，有事您吩咐。”

她走到門邊時，身后的路凜忽然道，“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顧嫻本想問一句“我答應什么了”，忽而回想起了昨晚她喝了點酒，一時興致高漲，便說要幫路凜找到他哥。姬葉也附和著這么說了，還當場拍著胸脯自夸是當代福爾摩斯，全天下最厲害的智將。

顧嫻勾起嘴角，“知道了，路總您的話對我來說就是圣旨呀，我怎么敢忘呢？”

她一開門，便見到某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智障……智將正站在門口，一副恭候多時的模樣，“我都在門外站了半天了，你倆聊的也太投入了，你看看……這隊伍都快排到樓下大門口了。”

顧嫻尷尬地傻笑了幾下，路凜門外等著這位代理老板簽字的人確實排起了隊，雖然不像姬葉說得那么夸張，但也足夠戲劇性了，她只在KFC廁所門口見過這陣勢。

人事主管一推眼鏡，便要進屋匯報工作，卻被財務一把攔下，“誒誒，是我先來的，讓我先進去。”

“不行！你每次一進去就是待半天，還是讓我先進去，我就簽個字，一分鐘搞定。”

“我先來的！”

“我事情比較急！”

姬葉理了下領帶，從容地笑了笑，“大家客氣了，我的事比較重要，我先進去匯報。”說罷迅速抬腿跨門，轉身關門反鎖，動作一氣呵成。

眾人：“……”

路凜：“……”

姬葉大笑三聲，大步流星直奔迷你冰箱，取了一杯奶茶，接著開始琢磨怎么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將自己收集來的信息告知路凜。

路凜一見姬葉進來了，便知道他一定有了調查結果。但他有些納悶，他沒有點奶茶的習慣，姬葉卻好像知道冰箱里有奶茶在等著他，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才施施然開口，“我去警局詢問了情況，昨天那兩個接警的小哥對我很熱情，還讓物業配合調取了監控，但是那個監控畫面非常不清晰，好像有后期處理的痕跡，不過這沒有難倒我，我憑借記憶給他們畫了側寫畫像，然后再通過他們的人臉識別系統一一對比搜索……”

路凜：“說結果。”

姬葉喝了一口奶茶，“這人之前在B城出現過，B城有人遇到過類似的情況，還報了案，但沒能引起警察重視，我覺得這個報案人也許知道得更多。”

路凜一臉冷漠地看著姬葉，“訂機票，去B城。”

“不是吧老板？您先別太激動，我還沒查清楚他是從哪里來的……”

“境外。”

“什么？”

“往境外這個方向查。”路凜道，“這是我的建議。”

姬葉翹著腿，雙臂伸展擱在沙發靠背上，邊抖腿邊道，“如果是這樣，倒是更好辦了，我在國外……呃，我打算在國外的新聞網上看看，最近有沒有什么突然失蹤的離奇案子，一般說的越玄乎的，什么被妖怪抓走了啊、得道升仙了啊……就很有可能是偷渡了。”

路凜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姬葉的表演。

姬葉心想著，或許可以讓組織幫忙調查一下，最近有哪些不長眼的蠢貨進入中國境內了。

“你保護好顧嫻就行了，不用管我。”路凜道。

姬葉一時沒察覺到這句話的意味，大約過了兩三秒，心下忽然一驚，開始懷疑路凜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的目的了……這怎么可能？

姬葉擰起眉，側頭打量路凜，見對方臉上沒什么顯眼的破綻，只得按下疑慮，緩緩地點了點頭。

即便路凜已經看破了，他也沒有說破，那自己就沒必要主動坦白了。姬葉這么一想，很快便釋然了，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便叮囑道，“如果你遇到危險，能躲避的話還是盡量躲避吧，我懷疑對方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路凜眼中寒芒一閃，“這不用你管。”

姬葉立馬便知自己說服不了路凜，于是掃興地揮了下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料想路凜也想要弄清楚這伙神秘人的目的，必要時刻他肯定還是會出手的，且手段說不定比自己更狠。畢竟那天在濱江路的小巷子里，他在暗處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路凜發起狠來，那非常人所能匹敵的爆發力和速度，簡直叫人倒吸一口涼氣。

“老板，我還是想問……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職務嗎？”姬葉緩緩問出了壓抑已久的疑慮。他仍舊覺得路凜興許知道了些什么，并且有故意耍他玩的重大嫌疑。

“司機。”路凜毫不遲疑。

“那司機的職務是什么？”

“少說廢話，多跑腿。”路凜鐵面無情地說，“順便……”

“順便幫你照顧好嫂子。”姬葉順勢接道。

“你想怎么死？”

姬葉高舉雙手作投降姿勢，起身倒退兩步，一轉身溜出了辦公室，一路笑一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