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高僧且住手——”。人群后面突然一聲疾呼。無明扭頭一看，不禁失聲驚叫：“朱——道長，你怎么在這兒？”

“無——明大師，原來是您！”朱道長連忙走上前，緊緊地握住無明的左手：“大師好眼力，要不是您先招呼，貧道已不敢相認了。”

無明比朱道長虛長二十歲，可謂是忘年交。昔日在興化縣城替人家做水陸道場時相識的，倆人一見如故，后因戰火紛飛，中間書信往來斷了好幾載，至今已有十幾年未謀面了。今天在這種場合下見面，倆人格外興奮又十分感慨。

“無明大師，先借一步說話。”

“好的！”

無明把水碗遞給小乙，隨后跟朱道長走到圍墻邊。圍墻內的幾朵月季花，在暝色中紅得可愛，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但對兩位遁入空門的大師來說，再濃郁的芬芳，也引不起他們的嗅覺和興趣，正所謂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佛家的四大皆空與道家的無欲無求，也是大同小異，莫說這幾朵月季了，就是幾塊金條掉在圍墻內邊，他們也不會拿正眼相瞧，兩個一僧一道的出家人，修煉到這個份上，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無明兄，剛才小弟受諸葛家所托，替他侄兒驅邪，鎖定了一股陰靈煞氣，不料該鬼魂有分身之術，時而合二為一，時而……”

“諸葛虎那二流子，這回栽在一個陰魂手里，活該！”

無明打斷朱道長的話，又輕聲道：“這冤魂靈敏得很，賢弟，我們說話要小點聲。”

“無明兄，現在要想永久鎮住她，必須斬草除根。”

“賢弟的意思，要讓她的肉身灰飛煙滅？”

“這也是上上之策，唉，救人要緊，只有得罪這陰身了，否則真成了僵尸，將后患無窮。”朱道長說完又嘆了一口氣。無明拍了拍朱道長的胳膊，道：“看來只好這樣了，先放她一馬，明天正午時我倆去她的墓地，賢弟今晚就屈居寒庵一宿，如何？”朱道長雙手一拱：“那恭敬不如從命，有勞兄長了。但是我明天還得回縣城，這樣的大事，必需得到李縣長的準許及支持，因為這關系到家族勢力的利害關系……。”倆人正說著，聞訊回家的鄭仕林，已從正門奔到后院，匆匆地走到于大妞身邊。看到妻子梨花帶雨的面孔，鄭仕林的心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迅速地脫下長衫，包住近于半瘋狀態的妻子，同時又用三角眼向四周掃了一圈，最后的眼光落在幾個長工身上，他們一見少東家的神色，嚇得連忙四下散去。此時愣在一旁的幾個老媽子，雖然有點手足無措，卻不肯放過半點獻媚的機會，紛紛搶上前來，簇擁著少奶奶，把她半拖半拉，直至挾入廂房。

說來也怪，鄭仕林守在房間里，于大妞就恢復了神智，畢竟折騰了幾個時辰，于大妞這會兒斜躺在床上，竟然睡著了。鄭仕林替妻子蓋好了被子，讓一個老媽子叫來小乙，吩咐他先把無明和朱道長領進客廳，安排好晚飯，等一會過去陪他們。

小乙把無明師父和朱道長安頓在鄭府的客廳，以及他們的幾個弟子，也圍坐在一起，不請不約，如果鄭少爺來了，正好湊成一桌。幾個傭人已經備好冷盤及素酒，雖然全是素品齋果之類，到也豐富。

不一會兒，鄭仕林也走到客廳，經過一番推拉，無明與朱道長坐在上首，其余依次分了大小座位。眾人開始一邊飲酒，一邊閑談著。這時蘭草端來一碗“香菇燉豆腐”，你可別小瞧這道素菜，它可是鄭府大廚的招牌菜，色香味俱全，只要看上一眼，就令人食欲大增。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鄭仕林的話語開始切入正題：“適才小乙告訴我，兩位大師話音里斬草除根的意思，指的是？”

無明看了看中堂西側邊鄭嚴氏的靈牌，又轉過頭來，貼近鄭仕林，附在他的耳邊，竊竊私語。

還未聽完無明的話，鄭仕林手中的筷子，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下，鄭林仕嘴唇蠕動了幾下，終究沒有吐出一言半語。朱道長此刻也停止了咀嚼，他見鄭少爺面露難色，連忙起身道:“來來來——吃不言睡不語，我再敬少東家一杯。”鄭仕林見朱道長的酒杯已舉到跟前，只好也端起酒杯，有氣無力地說著:“有勞兩位大師了，咱們把酒斟滿，一起干了。”

鄭仕林說著站起身來，拿過酒壺，替眾人斟滿了酒，自己隨即仰脖一囗，喝下杯中的酒，說道:“兩位大師多弄點的水酒，我身上有點不舒服，先失陪了”。旁邊的小乙，還未等鄭仕林說完，連忙識相地替少爺挪開椅子，并哈著腰，勢欲攙扶鄭仕林。鄭仕林推開小乙，道:“你替我陪陪他們多弄點酒。”說完走向東廂房。鄭仕林一進房內，又掩好房門，轉身跑到大柜旁邊，順勢躺在紅木椅子上，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把小茶幾上的一包東洋煙，拆開錫箔紙，掏出一根銜在嘴上，又從口袋里摸出洋火，劃了幾次才把煙點著。鄭仕林狠狠地吸了幾口，又辣又濃的煙霧，嗆得鄭仕林干咳了幾聲，忽然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