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庫府內女監。

孫雪琪犯的罪并不重，因此雖是監牢，其實是一間小小的獨立房間。監守知道她的身份，因此在她被關進來之前，已經將房間整理了一遍，雖然不能與她閨房相比，但至少算是干凈整潔。

林月提著籃子進了房門，待獄卒將房門在外面鎖好。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里面是孫雪琪最喜歡吃的酸棗糕。

埋頭讀書的孫雪琪，放下手中的書，與林月相視一笑，什么也沒說，打開紙包。先捏了一塊放到林月嘴里，然后才再捏了一塊放進自己嘴里。嚼了幾口，甚是滿足，笑道：“我真是想死這個味道了。”對林月笑道：“還是師姐你最懂我。”

林月苦笑著在她身旁坐下，拿過她正在讀的書。

一本吟誦風花雪月的詩集。

笑了笑，道：“師妹，你真的變了。以前這種書，你可是看都不會看一眼的。記得小時候咱們一起讀書時，你不僅自己不看，還不讓我看。我只要拿過一本，你看見就給我丟的遠遠的。你還說，不許我粘上這些無病呻吟書生的俗氣。現在好了，你自己倒是讀起來了。”

孫雪琪吐了吐舌頭，將書奪了過去，脫口而出：“誰還沒有個年少無知的時候？”

本是一句玩笑話，但在兩個人的耳朵中，卻都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沉默了許久，隨即又是相視苦笑。

這其中的苦澀，她們不需要任何言語，已是能體會了。

林月悠悠嘆道：“西北蒼狼營的旗幟出現在了川西，此刻應該已經進入孟秋了。原來進入川西的不是西北諸侯的兵馬，而是西北總督王艷軍親率三千蒼狼營。雖然還沒有最終的消息，但師叔說，這應該是王艷軍與大司寇的約定。想來也是如此，不然，蒼狼營也不可能輕易出動。”

林月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他們才是縱橫捭闔的大家，如他們相比，我們就是像是一群躲在桌子底下的老鼠。自以為可以睥睨天下蒼生，其實呢，一聲貓叫，就能將我們打回原形，重新躲入老鼠洞了。”

孫雪琪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或許是坐井觀天的青蛙。本以為天下就是我們認為的那個樣子，其實呢？我們不過是養在籠中的金絲雀，平日錦衣玉食，看似高高在上，一天到晚還以為是籠子束縛了我們展翅飛翔，其實呢？籠子其實保護了我們。沒有那籠子，我們早就被老鷹叼走了。想活下去都難，還想施展什么抱負？”

很難過。

林月怎么會體會不到這種深深挫敗感呢？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別人的算計之中，又怎敢奢望成功？孫雪琪說得對，她們都是籠中鳥，之所以活著，是因為有人照看，有人喂食。這不算是活著，這只是別人想讓她活著的樣子，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的那種活。

想要活出自己，就必須沖出籠子，必須自己飛，自己找食，自己養活自己。

但出了籠子，我真能存活嗎？

林月有些懷疑，她并沒有信心。

孫雪琪笑道：“師姐，我剛被抓的時候，心想，要是我這次被判流放川西，我能在那種地方活多久呢？圣州弟子被流放到那里，很少有能活過一年的。我能不能不一樣，能不能像大司寇府那個被逐出師門的小弟子一樣，在川西活個十年，甚至更長？”目光堅定，道：“我一定能！”

林月點了點頭，道：“我相信你。你這么聰明，不過是缺少了機會鍛煉。”話雖如此，心里卻有些遲疑。她不僅懷疑孫雪琪，更懷疑自己。

我要是到了川西，又能活多久？那些被發配川西的弟子，又有哪個是無能之輩？我真能比他們在川西活的更久嗎？

孫雪琪對自己其實也并沒有那么有信心，又道：“那個家伙能在那里存活，到底靠的是什么？我還真想見見他，看看他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

林月想起來了剛聽來的一個消息，微微一笑道：“那家伙真是個厲害角色。說起來當年被發配過去的時候不滿十歲，到今年也不過二十歲。但是你知道嗎？他居然已經認下了七個私生子，這七個孩子居然都是五六歲了。師父聽了，都要罵一句荒唐。真不知道大司寇在那里，要怎么處置他了。”

孫雪琪簡直要驚掉下巴了：“這……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林月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滿身本事的圣州弟子，到了川西活不過一年。一個殘廢，居然在那里混的風生水起，川西啊，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孫雪琪冷笑一聲，道：“這人太荒淫，不是個正人君子。他居然還是圣州弟子出身，趙師伯真應該好好管管他。”

林月笑道：“他早就不是圣州弟子了。他中過秀才，算是個讀書人呢。”

孫雪琪又有些不悅：“讀書人的名聲都被他敗壞光了。”

林月道：“這就奇怪了，以前不是你說的，無情最是讀書人嗎？怎么現在為讀書人說起情來了？”

孫雪琪臉上一紅，有些嬌羞，道：“讀書人也并不是都是荒淫無恥，就像圣州弟子也不并非全都是好人一樣。這算是我的一個教訓，今后再也不能一桿子打到一船人了。”

林月露出了會心一笑，道：“你被關起來，他要是知道，是不是要擔心死了？要不要你寫封信，我幫你轉交給他？”

孫雪琪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用了。他不會擔心我的。”

林月有些奇怪：“為什么這么說？”

孫雪琪有些難過：“我跟他說了我的心意，但他說他并不喜歡我。”

林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胭脂榜上有名的大美女，又是大司徒府公主，大司庫府親傳弟子，他居然不喜歡你？”

孫雪琪有些憂愁：“他想靠自己的本事參加科舉。他說，如果跟我在一起，就算是考中了，也要被人恥笑。”說到這，眼圈居然有些紅了：“不管我怎么追求表白我的愛慕，他就是不肯接受我。還說，我老是去找他，讓他被其他舉子取笑，也影響他準備考試，讓我不要再去找他了。”

林月雖然比她打了兩歲，但從未發自內心喜歡一個人，雖然哪個少女不懷春，但她卻從未遇到讓她心動的男人。對田明潤，她至多只是不討厭，算不上發自內心的那種喜歡。孫雪琪卻不一樣，林月明白，她是真心喜歡上了那個男人了。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那么奇妙，居然可以讓人忘記自己身處險境，忘記身邊所有的不快。

什么權爭！

什么勾心斗角！

什么爾虞我詐！

通通滾到天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