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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生活就是為了及時享樂，應(yīng)將注意力集中在欣賞月亮、太陽、櫻花和楓葉之美，盡情歡唱、盡興飲酒，將自己投入沉浮的塵世，即使面臨貧困也不用在乎，不用沮喪，只要學(xué)瓢瓜隨波漂浮，這也就是我們所謂的‘浮世’。”——摘自淺井了意《浮世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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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北抖直播平臺嗎？這個平臺上有數(shù)億用戶和十幾萬名主播，每天都有無數(shù)光怪陸離的故事在這里上演。

曉暢今年三十六歲，是北抖直播平臺的一名情感主播，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為她的粉絲們調(diào)解家庭糾紛。這些年，曉暢的身影忙碌地穿梭于BJ、上海、杭州等城市，為住在這些城市的粉絲解決婚姻生活中遇到的各種難題，比如丈夫出軌、離婚糾紛，還有老人贍養(yǎng)問題等等。當然，她更多的是為沈陽本地的粉絲們服務(wù)，因為那里是她的家鄉(xiāng)，也是她生活的地方。

曉暢有一百二十多萬粉絲，她的粉絲群被稱作“816粉絲團”。她在直播間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剛進入直播間的家人們，點點關(guān)注，加入粉絲團，從此我們就是一家人，天南海北，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曉暢永遠站在你們身后！

曉暢的工作很辛苦，她每天都直播，有時一天直播兩場，有時一天直播三場。一般是在上午和晚上這兩個時間段直播。如果某一天直播了三場，那就代表調(diào)她在解過程中遇到了困難了，不得已晚上臨時又加了一場。跟普通人不一樣，曉暢加班是沒有加班費的，但是她從不叫苦喊累，因為她在幫助別人，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她的直播間平均在線觀看人數(shù)是5萬人，而在調(diào)解過程中，總是會遇到涉事雙方出現(xiàn)沖突和矛盾的場面，這時看直播間的觀看粉絲會逐漸多起來，最多的時候曾達到15萬人同時在線。如果有15萬人在線，會有大量的留言在公屏上彈出，每一條幾乎都是一閃而過，根本看不過來。每到這個時候，曉暢都會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因為她知道，有15萬人在跟蹤事情的進展，她必須全力以赴解決粉絲的家庭糾紛，給委托人和這15萬粉絲一個交代。

粉絲們喜歡曉暢是因為她的性格愛憎分明，曉暢關(guān)愛弱者，但是對調(diào)解過程中出現(xiàn)的潑皮無賴型也毫無畏懼。當然，有時被調(diào)解雙方過于激動、互不退讓，曉暢也會有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她會花幾分鐘時間平靜一下，深呼吸，再問問觀看直播的粉絲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粉絲們都很熱情，會幫助曉暢分析這次的家庭糾紛孰是孰非，還會告訴曉暢應(yīng)該怎么做，他們總是能給曉暢解決問題的靈感。不過，粉絲們給出最多的建議是：讓那個出軌的臭男人凈身出戶！

“凈身出戶”，這四個字經(jīng)常在直播間出現(xiàn)。在曉暢和粉絲們看來，這四個字代表了正義之光。

昨天，曉暢為一個女粉絲順利解決了婚姻問題，讓她的偷腥丈夫簽下了協(xié)議，落得一個“凈身出戶”的下場，贏得了直播間一眾粉絲的好評。這份協(xié)議簽署得著實艱難，因為男方一點也不講道理，明明是他婚內(nèi)出軌，卻把所有過錯都推到女方身上，剛開始的時候這個字他說什么都不愿意簽。后來女粉絲崩潰痛哭，直播間對渣男一片謾罵之聲，曉暢心疼女粉絲，對男方撂下了狠話——你出軌的證據(jù)都被我們掌握了，如果你不簽署這份協(xié)議，那我只能帶著這些證據(jù)去你的工作單位曝光你。至此，男方才簽了字，曉暢把女粉絲救出了苦海。

看到男人簽了字，個別粉絲指出這種解決方式過于粗暴，畢竟涉及到財產(chǎn)分割，應(yīng)該用更和平的方式協(xié)商解決，而不應(yīng)該脅迫男方。但是這種聲音很快就被其他的粉絲歡呼聲蓋過去了，大多數(shù)粉絲都覺得渣男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他們開始在直播間公屏上頻繁刷屏——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正能量！

早晨，曉暢睜開眼，打了一個呵欠。幾日的奔波讓她有些勞累，但是她一想到昨天晚上接到的那個求助電話，馬上就不困了。

昨晚打電話的是個女孩，接到電話時，曉暢正打算結(jié)束直播。女孩的聲音很小，無助而讓人心疼。還好白天的出軌男事件已經(jīng)順利解決，曉暢現(xiàn)在有時間接待新的求助者，她在電話的這頭，同數(shù)萬直播間粉絲一起，聽女孩講述了自己遇到的困難。

“曉暢姐，你能幫幫我嗎？我現(xiàn)在心里很亂，不知道該怎么辦，你幫幫我好嗎？”

曉暢聽到女孩微弱的聲音，心里很是同情：“你別著急，先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你！”

緊接著曉暢對著鏡頭向直播間解釋道：“家人們，打電話的姑娘是咱家的八級粉絲，已經(jīng)關(guān)注曉暢很長時間了。她可能遇到了困難，大家在公屏上刷一波‘加油’，先給她打打氣好不好？”

瞬間直播間公屏上跳出了一行行“加油”，曉暢又對電話那頭說：“妹妹，你先平復(fù)一下，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現(xiàn)在咱們直播間有6萬人，你別怕，大家都是你的堅強后盾。”

“我爸爸最近有些奇怪，我前幾天找人跟蹤他，發(fā)現(xiàn)他外面有人了……”女孩絕望地說。

“這種事可不是玩笑，更何況還是你的父親，一定要謹慎，萬一誤會了他，會讓父親傷心的。妹妹，你先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曉暢姐，我叫沫沫，今年25歲。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但是我看到照片的時候，我都快崩潰了。照片上是我爸爸，他偷偷跟另一個女人去約會。那個女人看上去跟我年紀差不多。我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了……”女孩說著哭了起來。

“你爸爸多大年紀？”

“他都已經(jīng)四十七歲了。”

“沫沫，你說拍到了父親跟第三者約會的照片，是只拍到了一次還是幾次？也有可能是你父親跟朋友正常交際時被拍到了，說不準是個誤會。”

“不，沒有誤會。我托朋友跟蹤了他，拍下了他們吃西餐喝紅酒的照片，那個不要臉的女人親手喂他吃東西。后來他們一起去看電影，也被拍下來了。我很肯定，我爸做了對不起我媽的事。”女孩越說越激動。

直播間里逐漸沸騰了，這年頭，正宮抓小三的戲碼幾乎每天都在上演，但是閨女抓奸老爸還真是罕見。

曉暢掃了一眼直播間公屏上的評論，看到了屏幕上飄滿的小紅心，那是網(wǎng)友在點擊屏幕為這個不幸的女孩加油，她又對沫沫說：“那你媽媽也知道這件事了嗎？”

“我媽……”女孩又開始嗚咽了，過了好一會兒她的氣息才平復(fù)，說道：“我媽媽兩年前出了一場車禍，從那以后智力就有些問題，醫(yī)生說她現(xiàn)在的智商跟七八歲的孩子差不多。我……我不敢跟媽媽說，怕她受不了，她跟我爸在一起生活了接近三十年，吃了不少苦，現(xiàn)在她不懂事了，我不想看她難受。曉暢姐，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才給你打的電話。”

“沫沫，你先別急，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你。我們先把事情弄清楚，這樣我才能幫你、幫阿姨。你放心，曉暢姐能理解你，你遇到這么大的事情，一時沒了主意，這很正常。曉暢姐答應(yīng)你，會幫你解決這件事，并且會盡量保證你媽媽不會受到傷害，好嗎？”

“曉暢姐，我只能拜托你了。真的，我現(xiàn)在真的非常無助。”女孩又哭了，“謝謝你，曉暢姐。”

“沫沫，你不用謝我，咱們都是一家人。我答應(yīng)了你，就一定會全力幫你。不過我有個問題想了解一下，請你不要介意。之前我調(diào)解過不少贍養(yǎng)老人的案件，也見過不少患有阿爾茲海默癥的老人，也就是咱們常說的老年癡呆癥。一般都是上了年紀，智力才會慢慢蛻化成了孩子一樣。你媽媽應(yīng)該還不到五十歲，按常理不會得這種病。我剛才聽你說她是兩年前出了車禍，后來就智力受損了是嗎？醫(yī)院的大夫是怎么說的，這種智力蛻化，還能不能恢復(fù)？”

“我們帶著媽媽去了很多醫(yī)院，大夫說不清這是什么病，只跟我們說，讓媽媽好好調(diào)養(yǎng)，或許以后能恢復(fù)一些，他們給開的也都是一些補腦安神的藥，沒有什么對治的藥。”

“那醫(yī)生說阿姨還能治好嗎？”

“不知道，醫(yī)生只是讓好好調(diào)養(yǎng)。”

這時，曉暢看向了攝像頭，對直播間的粉絲說：“家人們，現(xiàn)在咱們直播間有6萬人，有沒有家人是醫(yī)生的？有的話在公屏上敲個1，我看看咱們家人里有多少醫(yī)生。沫沫媽媽出車禍導(dǎo)致智力退化，這究竟是什么病？如果有知道的人，就幫幫她好不好？沫沫爸爸的事情是要解決，但是大家也幫幫沫沫媽媽。如果能幫她恢復(fù)成以前的樣子，不管她爸爸那邊未來怎么樣，至少她們母女以后能獨立生活。”

公屏上開始陸續(xù)出現(xiàn)一些“1”，并且有人開始分析沫沫媽媽的情況：有的說是神經(jīng)組織受到了損傷，也許是不可逆的，所以醫(yī)院的大夫不敢保證能恢復(fù)成以前的樣子。有人說這是腦部受到撞擊后的選擇性失憶，是一種自我保護，因為車禍的場面太慘烈，沫沫媽媽把當天的事給忘記了，同時也把許多別的事給忘記了。

說這些話的粉絲中也許有真醫(yī)生，又或者打字的只是一個想幫忙的普通人。直播間的公屏上很熱鬧，但是大家并沒有給出有價值的線索。曉暢有些遺憾的對沫沫說：“沫沫，咱們直播間有這么多朋友，大家都愿意幫你，相信一定能幫助阿姨好起來的。你先告訴我，你希望曉暢姐怎么幫你？如果你爸爸真的背叛了媽媽，你希望他們離婚嗎？”

電話的那頭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曉暢姐，我不想讓他們離婚，我媽現(xiàn)在離不開我爸。你幫幫我，讓我爸跟那個女人斷了，行嗎？”

這時粉絲們在直播間的公屏上又發(fā)了很多建議。有人說：讓男方凈身出戶，錢都留給媽媽調(diào)養(yǎng)身體。男方心已經(jīng)不在這個家上了，媽媽又有病，誰能保證他以后會對媽媽好？萬一他以后報復(fù)虐待媽媽怎么辦？沫沫，當斷時一定要斷，這是為了你媽媽好！

有人說：曝光三姐，三姐不得好死。（“三姐”就是第三者的意思，以前經(jīng)常被稱作小三，在直播間里更流行被稱作“三姐”。）

粉絲們的情緒被點燃了，但是曉暢知道這個時候她必須穩(wěn)住，現(xiàn)在的沫沫一定心亂如麻，她要像個大姐姐一樣給沫沫提供支持。“沫沫，我可以幫你去跟你爸爸和第三者溝通，如果你爸爸愿意回歸家庭，如果你和媽媽也愿意給他一個機會，我們就讓他寫一份承諾書，跟第三者斷絕往來。但是這件事情我們必須要慎重，要先確定你父親是不是真的有了外遇，我們不能不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如果方便的話，曉暢姐想去你家里看看，進一步了解一下，你看可以嗎？”

“曉暢姐，你如果能來，那真的太好了。現(xiàn)在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和我男朋友，我男朋友很老實，幫我出不了什么主意。我現(xiàn)在急得跟個無頭蒼蠅一樣，沒有人能依靠。我看你直播很久了，我知道你幫過很多人，我相信你。”

“沫沫，你把住址私信發(fā)給我，明天我就帶助理過去一趟。時間也不早了，你也不要難過了，先好好睡一覺。不管發(fā)生什么事，記著，曉暢姐會一直陪著你。”

“行，曉暢姐，我一會兒就把地址發(fā)給你。只是……”沫沫的語氣有些猶豫，“能不能拜托你，這件事先不要讓我媽媽知道，我真得很怕她受刺激。”

“你放心，沫沫，明天咱們先跟你爸爸談，暫時不告訴阿姨。沫沫，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很愛你媽媽，所以你一定要堅強起來，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好媽媽。”

沫沫掛斷了電話，曉暢又跟直播間的粉絲聊了一會天：“家人們，明天早上九點，曉暢會去沫沫家里，到時候咱們開直播，把這件事情搞清楚，給沫沫和媽媽一個交代。如果你擔心沫沫她們，明天早上九點記得來曉暢的直播間，咱們不見不散。”

粉絲開始在直播間的公屏上打“晚安”，“曉暢辛苦了”，“明天一定要注意安全”等等。在線粉絲數(shù)慢慢變成了5萬，又變成了3萬，2萬……

下線以后，粉絲們?nèi)栽趽闹@個叫沫沫的姑娘，她的爸爸真的出軌了嗎？她的媽媽出過車禍，智商只有小孩子水平，如果知道自己愛人出軌，這個可憐的阿姨知道真相后能受得了嗎？曉暢剛才答應(yīng)了沫沫，明天去解決問題，但是又要瞞著沫沫媽媽，她真的能做到嗎？

曉暢也關(guān)掉了手機，她的大腦在飛速地轉(zhuǎn)動著，腦中考慮的都是今天的求助者沫沫。但是她并不像粉絲們有這么多的擔心，作為一名情感主播，她經(jīng)歷了太多事情，見慣了這個社會的人情冷暖。直播過程中總是會發(fā)生各種突發(fā)狀況，不管明天發(fā)生什么事，她都有自己的應(yīng)對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