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永樂五年，東域王朝正處盛春，溫熱宜人。

最后點完紅唇的我起身推開梳妝臺前的窗子，一股花香襲來，相比于五年前這院子里竟多了幾棵海棠樹，而其他院子并無栽種，想著這海棠花語不禁對家母更加愧疚。剛回來不久就要進宮，只因我從西皖回到東域了。

“域兒，快點兒收拾收拾，晚了可來不及了，今天皇上要為太子甄選少師，王公大臣家的賢才公子都要去參加，你怎么就不著急，虧了爹爹這幾年還送你到西皖國求學。”透過銅鏡我看到爹爹焦急的跨進房門。

“我是女孩子，怎么能當太子少師？東域讓女子上學已是開他國之首例了，能進宮當官的更是寥寥無幾，爹爹您是不是又把我當成哥哥了？”我扭過身說到，最后還指了指自己剛點過紅的唇。

“哎……想我宮暨戎馬一生，為東域鞠躬盡瘁，到后來卻落得個無后的下場！”爹爹一甩衣袖出了房門。隨著爹爹越走越遠聲音也變得越來越模糊，忽而多年前發生的事又飄進了我的腦海。

因為年紀尚幼，不記得太多的細節，只記得那天宮府到處掛滿白綢，來來往往的人都掩面流淚，我卻不知世事的拉著娘親要她去找哥哥陪我玩耍，父親聽了我的話盛怒，之后我被關了一天的禁閉，那一年我五歲，從那之后我便再沒有見過哥哥，此后如若誰無意間在父親面前提及哥哥都會被父親重罰，年歲漸長哥哥的容貌也在我腦海里逐漸模糊了，直到我要去西皖求學臨行的前幾日爹爹才肯給我講起哥哥的事。

祥瑞二十八年，西皖與我東域失和，經常進犯我國邊境，多個邊陲城鎮失守，爹爹作為東域的鎮國大將軍，保衛東域的國土完整義不容辭，自幼習武的哥哥已然是先鋒的不二人選。西皖一戰，爹爹雖守住了東域國土，讓西皖俯首稱臣，卻葬送了自己兒子的性命。皇上賜了‘東域第一忠將’的匾額給宮府，還為慶祝此次大捷破例更改年號“祥瑞”為“永樂”，但大家唏噓的從來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戚。

“小姐，老爺已經在轎子上等您了，讓您快一點過去呢。”杜鵑的聲音拉回了我飄遠的思緒。“知道了，馬上就過去。”

是的，除了匾額，皇上還金口玉言，讓我享公主位，賜號‘忠域’，可以自由出入宮中。忠域忠域，怕是一輩子都會如此吧，自從去了西皖，回家都不曾有過，進宮也是五年來的第一次，我不是男兒身，做不了少師，大概今天王公大臣家的子弟扎堆，爹爹才會帶我去，因為還有三月我便及笄。

我撩開簾子看向外面，有些年沒有回來過，對于九歲就被送到西皖去的我來說，五年后的東域都城也再不能和我印象里的東域重合，我喜歡的那個做糖人的老伯已然不在，許是長大了，在西皖的這幾年竟是再沒想念過糖人的味道，卻總是想起那賣糖人的老伯說的話：“若是將來有一天有人把都城里全部的糖人都買給你，那人便是你的良人。”如今想來既是有些可笑，預言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哪里還成的了真呢，殊不知在西皖我早已換了喜好，那是西皖最出名的栗子糕，還有做栗子糕的人。

入眼的酒樓茶館一家挨著一家，現如今東域的繁華今非昔比，去宮里的路還很長，十里長街大抵都是如此，我有些悻悻的想放下簾子，卻在捶眼間看到了以前東域不曾有過的店面，門上的大匾分明寫著‘回春樓’三個字，呵，好悶騷的名字。

“思域，將來回東域你最想做什么？”

“開一家全東域最有名的男子坊。”

“胡說，東域都沒有煙花之地，哪能容許你開男子坊，再說，自古只有女子坊哪里來的男子坊？你還不及笄，就成天想著這些個混事。”

“誰說是混事，開個男子坊好搜集這天下像你這樣美男，女人可以找男人，男人也可以找男人。”然后看向那早已滿臉羞紅的少年。

“思域，你不知羞。”

不知羞嗎？大概回來后最不舍的莫不過西皖的白君離，想著那溫暖如玉的少年，那是我在西皖時唯一照進我心里的一束光，太過溫暖炙熱，甚至有時忘了去西皖的真正原因，如今回來已是一月有余，而我仍記得那栗子糕的香氣，不知君同否！

“爹爹，那回春樓是女子坊嗎？如今東域可是連這種地方都有了呢。”

“放肆，女孩子懂什么這種地方那種地方的。”

“西皖這地方多得是，隨處可見，只是現在東域有了這種地方著實讓人驚訝。”我得意的說著，仿佛在告訴爹爹我早已對這樣的地方見怪不怪。

“域兒啊，爹爹送你去西皖，回來竟只學了這些東西嗎？”爹爹眼里帶著稍許的責備令我惶恐不安，我的命運早已在送去西皖王宮學習的時候就已經定下，無法更改。我閉上泛霧的雙眸，那溫暖如玉的少年以前視我為蜜糖，以后便成了批雙。

宮里更加奢華氣派，不似西皖皇宮的樣子，處處透著威嚴，這里更像是充滿愛意的地方，因為每走一段路就會有一塊磚上面刻著同心結，以此來表明東域皇帝與皇后永結同心，白頭到老。東域是一妻兩妾制，其他的女人也就算上侍寢丫鬟，連個名分都沒有。可兩代皇帝都只娶了皇后就再無其他女子入宮，真可謂是伉儷情深，早已在民間傳成佳話。現如今這回春樓卻能大張旗鼓的開在都城，再看這同心結竟是有些可笑了，既然我的命已定，哪里還能奢望像東域皇帝皇后一般和心心相念之人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當真是個笑話了，于是加快了腳步。

2.

果然爹爹和我還是成了這里來的最晚的人，宣政殿內早已喧聲鼎沸，如若不是真的來過皇宮我還以為是進了廟會，看來給當今太子挑選少師是件萬分困難之事。不過今日的宣政殿不似平時嚴肅，倒像是宴請群臣的年會。借著爹爹和其他王公大臣寒暄的功夫我悄悄的走到了旁座，就在爹爹的右后方，鮮少能被人看到，還沒等我們落座，就聽見公公喊著：“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臣們隨即三呼萬歲，齊壓壓的鋪成一片。

“眾卿家平身，今日朕單是為了給太子挑選位有才識的少師，眾卿家不必拘禮。”

“謝皇上。”隨著大臣們一起起身，我悄悄的抬眼向上面看去，五年時間我東域的皇帝也變了模樣再不似從前一般而是有了些許的病態，想來也是為何盡快讓太子登基的原因吧。

“朕特意挑選了在座十幾位愛卿家品行賢良的公子來參選太子的少師，眾愛卿也知道太子生性頑劣，就連太師也是無法束縛的。”

“臣等定不負圣望。”

“屆時讓太子在眾位公子中選出一位來做少師，想必太子自己選的人是多少要聽的。”

“皇上圣明。”

我被這繁冗的君臣禮節弄的不勝其煩，隨著四周落座，我也把視線從皇上身上移回桌子上，畢竟這滿殿的貴公子都不如這眼前的珍饈更能令我胃口大開的了，畢竟在西皖是吃不到的。正當我想動筷，卻覺得有一股視線正在盯著我，隨著我的抬頭，就對上了一雙探究的眸。

將仲書，如果我還沒記錯，他是右相將元的兒子，是當年西皖之戰的又一先鋒，和哥哥是同窗，在東域和西皖戰爭結束之后到是來過宮府幾次，我也算頗有印象，看此情形也是來參選少師，可但凡當少師之人，必定是沒娶過親的公子，因為少師要長住東宮，直到完成所授全部課程，既是和哥哥同歲，又不是相貌粗陋之人，這二十二歲為何還不娶親？興許是盯著將仲書沉思的太久，就連他已經站起來還渾然不知。

“啟稟皇上，鎮國大將軍旁邊坐的可是前幾年去西皖國的思域公主？竟是不知這忠域公主什么時候回東域了，方才便盯著臣看了許久，臣不知何意。”

“忠域公主剛回來不久，這次鎮國將軍帶她來一是熟識一下皇宮，二來看看這東域的文才和西皖相比有何優劣，想是才識還沒看怎么就看起人來了，哈哈哈……”

照理說五載春秋我的容貌氣質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也不知蔣仲書如何一眼將我識得，我不禁心里一皺，明明是盯著他發呆了小會兒，為何他要在皇上面前直言我鐘目于他？縱是無關現在倒像是多了層曖昧的關系。第一時間就暴露在眾人面前，本不是我回東域第一個想要的結果，將仲書何意？

看著爹爹皺眉，我便脫口而出：“回皇上，因記得將公子年紀與我哥哥宮思城相仿，所以……”還沒說完就掩面欲泣，即便這個角度許多大臣都看不到，但皇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演戲誰不會？不知目的的暗箭自是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有意還是無意。

“是可惜了宮思城小將，宮將軍，朕敬你一杯，朕定不忘你宮家穩定江山之大功。”

“臣惶恐，臣愿為東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看著爹爹在皇上面前跪下拜了三拜，竟是有些無奈，死了兒子的臣卻要跪拜保了他江山的君王，自古都是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讓臣亡臣不得不亡，更何況為君死，保社稷，安萬民，又哪里值得抱怨，而我不也身在其中。

“既是為保東域社稷，在選太子少師上更不能馬虎啊。”

“右相所言極是，等到太子來時還請右相和宮將軍好好為朕參謀參謀，朕也好博采眾議，為太子選的良師啊。”

“臣一介武夫，一切還請皇上和右相左相一起定奪。”

“既然這樣那就等太子過來，讓他親自挑選少師，如果完全隨了我們的意他斷然是又要鬧脾氣了。”

還耍脾氣？回想去西皖之前皇上親自招我面圣，太子還年長我五歲，卻絲毫沒有太子的樣子，整天就知道和王公大臣家的公子們抓鳥斗蛐蛐兒，甚至摸了隨宮宮女的胸還大言不慚的說他皇叔十一歲就娶了親。當年匆匆一別，除了這些大概記得的只是他的桃花眼。

“太子殿下到。”

“臣等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何來千歲，想是我這忠域公主也不過三千歲一品位，連群臣行大禮都不用。東域皇上是萬歲皇后是九千歲一品位，太子是九千歲二品位，剩下的皇子公主宮中大臣無不分不同歲制品位級別來劃分尊貴等級，偏偏西皖封了一個外姓大臣為九千歲一品位，倒是比西皖太子白君離的地位還高了些，在西皖多年竟是連面都沒見過，些許讓人遺憾，這樣我就不算圓滿歸來吧。

西皖這么多年養精蓄銳，太子白君離刻苦勤奮，而我東域太子五年前如此頑劣，五年后亦是，心里早已判定他不會是一代明君，既是皇上想盡早把皇位傳給太子，想必這今日選少師之事皇上也是煞費苦心，只是不知他日如若再與西皖一戰，東域還有多少勝算？

太子落座，我卻根本不想去看，一心思量著東域和西皖結怨已久，西皖雖表面上俯首稱臣，年年進奉，但這其中又摻雜多少虛情假意？如若以后真讓太子治國，他日怎與西皖抗衡，而我卻要和那翩翩的如玉少年刀劍相向。

耳邊激烈討論著誰可以當少師，皇帝也不只一次詢問身邊太子的意思，一刻鐘過去還是沒個結果，果然，生性頑劣又怎會乖乖讀書習武，隨即勾出一抹嘲笑的弧度。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想是出了什么結果我心里也不生波瀾。

“我選她，宮思域。”

我猛然睜開眼睛，向聲音的方向看去卻對上一雙戲謔的桃花眼，東域太子龍鈺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