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聞湫白叫住他，“我知道我攔不住你，可這一次，我確實無法和你一起去。”

聞閣主的壽辰將至，仙門百家都會率弟子前往賀壽。此事于聞湫白而言，也是大事。

畢竟她三年才能回去一次，雖然明知道阿娘見到自己會生氣，可她心里還是會常常掛念阿爹和阿娘，回去之后，哪怕是只能躲在暗處遠遠地看他們一眼，她也是滿足的。

“這個給你！”聞湫白自指尖取出一截千絲繞，變作手繩系在喬秀才手腕上。

“這繩子你要時刻帶在著不許取下來，此行若是遇到什么危險，只要你握著這根絲線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我便能尋著絲線找到你！”

喬秀才看了看手腕上的絲線，心里很是感動，笑著安慰她道：“知道了，怎么這么啰嗦！你放心回家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一想到要回上窮碧落閣，聞湫白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難眠，從房內暗格里取了幾瓶杏花醉，赤著腳走到窗邊自斟自飲。

推開窗，晚風帶著些許涼意輕拂進來，聞湫白翻身倚靠在窗框上坐著。

對月飲酒，似乎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

不遠處的屋檐上，陌月染踏著瓦片站在屋頂施法吸取月光精華休養生息，轉身時，一眼便看見倚靠在窗框上坐著獨自飲酒的聞湫白。

月光似白練輕灑在她長長的灰色睡裙上，一只白皙的腳從單薄的裙擺內伸出來，烏黑的長發隨意披散在她腦后靠在窗框上，發絲被晚風拂起，似有憂傷縈繞左右與她糾纏不休，令人心生憐惜。

茫茫暗淡的黑夜之中，眼前這一幕，在陌月染眼中漸漸有了亮光，他似乎從聞湫白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她平日里有說有笑，此時卻形單影只。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的影子，又看了看聞湫白窗外的影子，淺淺笑了笑。

踏著屋頂的瓦片立在滿弦月下，漸漸與月光融為一體，偶爾有甜甜的酒香從鼻尖劃過，靜靜聽著晚風輕輕從耳邊拂過，似是在低語些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就見聞湫白從房里出來，正好遇上喬秀才在隔壁的廚房做早飯，他今日也要和陳逸盛出發去往銀杏茶舍。

“難得呀！臭丫頭今天竟然起得這么早！”

喬秀才正在洗菜，一邊的蒸屜里冒著白茫茫的霧氣，忙擦了擦手上的水，打開蒸屜蓋子看蒸的包子有沒有熟，“先坐一會兒，飯馬上就好！”

聞湫白靠在門框上看著喬秀才，擺擺手說道：“不著急！我要出門去找個朋友，我給我阿爹準備的壽禮在她那兒，今天得去找她拿回來，早飯就不和你們吃了，一會兒石小二和大山醒了，你幫我告訴他們一聲！”

“還有，喬大哥，此行路上多留個心眼，特別是那個說書的，我覺得他這個人很有問題，一路上你要多防著點他，要是發覺有什么不對勁的，就用你手上的絲線給我發信號！我一定會盡快趕去找你！”

“放心吧！我都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心里都有數，你不用操心我。倒是你，三年才回一次家，怎么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怎么？是怕因為三娘的事被你爹娘責怪嗎？”

聞湫白搖搖頭，說道：“這次的事，三娘雖然傷了不少人的性命，可他們現在都沒事了，我阿爹不會怪我的，至于我阿娘……”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袖內的手腕深處，上面有一條淡淡的疤痕，原是她三年前回家時被阿娘打翻了雞湯燙傷的，“沒事，我家人對我都很好，你不用操心!”

喬秀才見聞湫白不愿多說，便沒有多問，打開蒸屜拿了兩個熱乎乎的包子用油紙包了遞給她，“拿著路上吃！”

“好！”聞湫白點點頭，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又跑回來像個孩子似的撲進喬秀才懷里，眼里含著淚，哽咽著將頭埋在他的懷里，低聲囑咐道，“喬秀才，三娘已經不在了，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等我回家見過我阿爹之后，我馬上就來找你！”

喬秀才低頭看著緊緊環腰抱著自己的聞湫白，想抱抱她卻發現手上沾著水漬，“臭丫頭，你不會是遇上什么事兒了吧？”

聞湫白搖搖頭，偷偷擦了眼淚，沖喬秀才笑了笑，“我沒事，只是想到明天就要回家了，心里有些激動！”

“放心吧！我們都會照顧好自己的，”喬秀才嘴上不說，但心里知道，聞湫白是放心不下杏花樓里的人，“臭丫頭，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回家之后酒少喝點，年紀輕輕就跟個酒鬼似的，要注意身體啊！”

“知道了！”

轉身出門時，眼淚沒忍住流了出來，聞湫白仰頭看著天上的云層，拂手將淚痕擦了。

“對啊！馬上就能回家了，你在害怕些什么呢？”

“聞湫白，你想撇下我去哪兒？”

小兔子陌月染站在門口，聞湫白聽見聲音回過頭來找他，只見毛茸茸的小兔子搗騰著自己的小短腿朝她跑來。

氣呼呼地跑到聞湫白身腳邊，一抬頭便看見她眼眶紅紅的，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時常見到她偷偷哭。

看見小兔子過來，聞湫白忙吸了吸鼻子，用笑掩飾剛剛哭過的痕跡，蹲下身，難得溫柔地低頭看著他，“過幾日就是我阿爹的壽辰了，我給他準備的壽辰禮物一直留在月海托雪姬幫忙保管，現在要去取回來。”

“你就乖乖呆在杏花樓等我回來吧！”她抬手輕輕撥了撥小兔子的腦袋，“放心吧！這幾天即便我不在，杏花樓里的人也會好好照顧你的！”

“月海？”小兔子似乎有些顧慮，有些排斥地朝后退了兩步，“那你自己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

聞湫白看著他一雙猶似湛藍色琥珀的眼眸，里面映出了自己略微有些憔悴的容顏，自嘲地笑了笑。

“好的，你乖乖等我回來，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可別去咬其他人，等我回來我喂你！”

“好啊!”

說著話，小兔子一下子長高了，變成了雪衣白發的少年郎陌月染，一手撐著傘，一手托起聞湫白的手。

“你干嘛？！”聞湫白驚愕地看著他，似乎眼前的少年和剛才的小兔子不是同一個人。

面對他，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放心，現在不咬你！”陌月染淺眸低轉看著聞湫白的手腕處，透涼的指尖從上面劃過，她的手腕上出現了一串白玉碎蓮花手釧，貼在手腕上有點涼，卻很舒服。

“小丫頭，這手釧可不是凡間之物，現在送給你，收了我的禮物，我們就是的朋友了，以后無論你去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他眼窩含笑，似有聞湫白看不懂的含義在其中，還沒等她說什么，他已經撐著傘轉身走進杏花樓去了，獨留聞湫白一臉疑惑地立在原地。

輕輕撫摸著手腕上的碎白玉蓮花手釧，心底竟浮起一絲暖意，心里暗暗說道：沒錯，從今以后，你這小兔子精就是我的朋友了！

早在一年前，聞湫白就在月海里發現了一株千年冰蓮，險先丟了性命才將冰蓮摘了養在雪姬的住處，只待聞閣主壽辰來臨，再將此寶物帶回上窮碧落閣送給他。

與雪姬相識，起先是因為奉阿爹的命令，前往月海查看寒冰地獄的封印，一來一往漸漸熟絡兩人便成了朋友，后來閑聊之下才知道，原來聞湫白的姑姑梨蕊夫人與雪姬的師父系出同門。

若按輩分，聞湫白要喚雪姬一聲師姐，而她的劣徒狐小小也該叫她一聲小師叔，故而聞湫白常戲弄狐小小，要他喚自己姐姐，總覺得姐姐和小師叔相比，聽上去會更年輕一些。

只是那小狐貍傲嬌得很，對聞湫白從來都是沒大沒小的，更多的是因為到今年還不滿二十，而狐小小已經有一千多歲了，自然是不屑于喚她一聲小師叔。

此次回月海，黑石城是必經之路，聞湫白在船上就思量著想要刻意避開了狐族，畢竟上次狐族想要托她找的人，到如今她還沒有去找，雖說當日她并未答應，可若是真的碰面了，難免也會覺得尷尬。

黑石城還和往常見到的一樣，石將軍和他的手下依然勤懇地看守著城門，城中依然有士兵巡邏，狐族還和從前一樣，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

偶有小孩子從街道上跑過，雖說都是孩童嬉戲，卻不似凡間人族的小孩子那般歡脫。

穿過黑石城來到月海邊緣，天空中大雪飄灑依舊，卻不似從前那般寒冷刺骨，聞湫白握著火炎珠走在雪地里,總覺得月海有什么地方和從前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有什么不一樣。

“雪姬，我來了，你在嗎？”

聞湫白喚出火炎珠，橘紅色的火焰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尤為耀眼。

“狐小小，姐姐來了，快出來呀！”

聞湫白在月海邊等了許久，仍不見雪姬和狐小小現身，心中隱感到不安，又察覺到月海四周仿佛沒有什么寒氣，覺得更加可疑，便大著膽子沿著月海邊朝后面的山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