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梁遠見到蕭敬問自己，當下略一沉吟，便道：“在大人剛才說出清流要對付我，我其實就已經不怎么生氣了。”

“哦？怎么說？”蕭敬疑惑道。

梁遠道：“大人，其實在我此前第一次找大人，我就知道那些清流是不可靠的，是國家的蠹蟲。”

“哦？”蕭敬頓時有些疑惑了，“你說清流是國家的蠹蟲？這倒是新奇之論，世人都知道清流好而濁流非，怎么到了你這里清流卻是蠹蟲了？”

梁遠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些小民知道什么？他們無非就是知道個表象，而我卻看到了是內層，清流他們的依仗，無非就是各地豪族世家，這些世家有著不用向朝廷‘納稅’的權力，就實質而言，這已經是在鑿我大楚的根基了啊。

試想，納稅之人無非都是普天下的升斗小民，而豪門世家卻不用納稅，他們不納稅，國家的國土就那么大，總要將他們不納的那些稅攤派出去，這一攤派出去，還不就是攤派到了那些普通百姓的頭上。

要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短時間內，那些百姓們可能攤派到的賦稅還是能夠承受的，可是長此以往，那些豪族世家、那些門閥，不斷的再兼并土地，那么到最后，加派在百姓身上的賦稅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到時候——”

梁遠深吸了口氣，終于道：“那可就是：官逼.民.反了！”

“這……這，會有這么嚴重？”蕭敬的臉色一下子煞白了。

“非但如此，”梁遠繼續道，“可以推演一下，這官.逼.民反之后，官府肯定是遭到最大的打擊，自然世家也會受到些沖擊，但最后王朝滅亡了，可是世家豪族已然存在，這真是‘流水的王朝、不變的是世家豪族’，王朝一個個滅亡了，可是世家豪族卻還在，因為誰當政，誰都要重用世家豪族，因為他們在地方上，擁有巨大影響力，那是千百年來積累的，

要用這些世家，為王朝而服務，所以，無論是哪個王朝坐江山，都會重用世家。于是，世家便千百年不倒，特別他們通過科舉，籠絡那些科舉士子，使其當官，使其成為自己的喉舌，如果朝廷上，但凡有人提出了對世家豪族不利的政策，那么這些當官的喉舌，便就會一邊倒的阻礙、阻撓這項政策，使這項政策直接瓦解為止。

所以，這些清流，這些世家，他們的那些蠅營狗茍，我既然惹了清流，自然是懂得他們那些手段的。”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然看問題這么透徹，”蕭敬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實在是被梁遠的這一番話給震驚住了，他雖然也知道豪門世家對于他們濁流來說是一個大阻礙，可是他沒有把問題想到這么透徹，不止是他，他所熟識的一干濁流高層，也都沒有把問題考慮到這么深徹。

蕭敬沉吟了片晌，于是又問道：“那么清流是如此，那么濁流你是怎么看的？”

“我覺得濁流，于國于民，”梁遠凝重道，“才是清流！”

“哦？”蕭敬感到很意外，“如果你是因為想要逢迎我，才這么說的話，倒是不必了。”

梁遠見被誤會了，卻也不意外，他道：“不，我不是逢迎您，我現在也是濁流，而且我在選擇當濁流時，就已經有了這個判斷，濁流，——實屬清流！”

蕭敬道：“既然你這么說了，可有什么依據？不瞞你說，我自己都沒覺得濁流屬于清流，頂多跟它半斤八兩。”

梁遠微微一笑，道：“大人，我的依據就是，當今陛下是位明主，所以，濁流便是清流。”

蕭敬蹙著眉頭，“你可否再說詳細一點。”

梁遠便繼續更加詳細地說道：“大人，您想啊，濁流依附于誰？不就是宮里的大宦官？大宦官依附于誰？他能夠單獨的存在嗎？

顯然不可能的，那么只有一點，——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陛下！”

“陛下！”

幾乎是與此同時，二人都脫口而出了這么一句話。

蕭敬擦了擦額頭上浮現出的些許虛汗，“你說的，我從來都沒有考慮過，不過，聽你的話細思想來，也的確是這么回事。

你所說的，濁流于國于民，才是‘清流’我信了，因為當今陛下是雄主，所以，我們依附的雖然是陛下身邊很得寵信的宦官，可是宦官也得聽陛下的，所以，其實是陛下的人。”

“沒錯，”梁遠笑了笑，梁遠表達的這番“清流、濁流之論”，都是梁遠在第一次進總督衙門之前，他仔細考慮的結果，所以，梁遠方才義無反顧的走上這成為濁流一黨的路，“或許我們也可以換一個名字，不應該叫做濁流一黨，或濁黨，我們，其實是，——‘帝黨’！”

“帝黨？”蕭敬一聽梁遠這么說，頓時一個激靈，旋即直接渾身雞皮疙瘩都好似起來了，他陡然站了起來，一拍桌子，“沒錯，我們是帝黨！

我們濁流、帝黨才是于國于民最有利的的團體！”

他剛一這么一說完，只聽在書房外，聽到兩個聲音：

“齊王殿下，這事我得稟報家父一聲。”

“嗯，本王這次是微服出行，今天晚上的檀園中秋詩會，本王可是盼了好久了。”

正就這么說著話之時，“吱，”書房門從外面被推開了，然后梁遠和蕭敬在書房內，便看到兩位翩翩佳公子模樣的人推門走進了書房來。

那二人相繼走進書房，先后看到了蕭敬和梁遠，當他們看到梁遠時，都能看到兩人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但先進來之人卻是沒有猶豫，直接對著蕭敬行禮：“父親。”

而蕭敬這時也反應過來，對正行禮的自己兒子蕭炎點了點頭，旋即對自己兒子身后.進來之人，恭敬行禮道：“臣，參見齊王殿下。”

那齊王殿下，這時卻是笑著說道：“蕭叔叔不必多禮。”

隨后，齊王看向梁遠，疑惑道：“這位是？”

梁遠在那蕭炎和齊王進來后，通過他們的行禮，便知道他們的身份，其中一位竟然是位王爺，齊王，而且看樣子應該是當今大楚皇帝的兒子。

并且在這位皇子齊王殿下和蕭敬總督的對話看來，這位皇子似乎還是對蕭敬禮敬有加的樣子，竟然是稱呼蕭敬為“蕭叔叔”，頓時梁遠心中就對蕭敬的地位又給他提高了很多。

而這時蕭敬卻是笑道：“他便是梁遠了。”

而蕭敬此話一出，梁遠明顯的看到，那蕭炎，甚至包括那齊王都是向他投過來好奇，甚至還帶有那種“敬佩、久仰”的感覺。

先是那齊王開口說道：“你、你就是梁遠？那個十步一算的梁遠？”

“呃，梁遠我是，十步一算……”

梁遠道，只不過他的話還沒說完，那齊王殿下就打斷了他的話，只見齊王驚喜道：“果然是你！”他說著，還朝著梁遠身邊繞了一圈，隨后笑著拍了下梁遠的肩膀，笑道：“可以啊，單槍匹馬，以空手套白狼之姿，竟然訛了那從來吃肉不吐骨頭的陳家五萬兩銀子，你不錯啊！真不愧是有‘十步一算’的名頭！”

而經過這齊王的一番話后，梁遠在腦子里算是有些理清了是怎么回事了，他聯想到十天前，他來見總督蕭敬時，蕭敬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你可得好好謝我呀！”

話說，當時，梁遠還對這話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現在經過這齊王的一番話下來，他大概算是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了。而這時，梁遠瞥了一眼蕭敬，見這位總督大人一副“我做好事不留名吧？”的自得神態，他這時還哪還猜不到是發生了什么呢？

恐怕這位總督大人，在這十天內，給自己大肆的宣傳了一波自己的“豐功戰績”（即算計陳家之事），還有那“十步一算”的名頭，恐怕也是這位總督大人放出來的。

梁遠猜想到了這些，頓時就有些哭笑不得地對齊王殿下道：“‘十步一算’，小臣著實不敢當……”

只不過梁遠這話還沒有說完，那蕭敬總督的話又來了：“怎么就不敢當呢？我敢說，現在在整個金陵城，那些當官的耳朵中沒有聽說過你‘十步一算梁遠’外號的人，那簡直就不配當官了！

怎么樣？梁遠，我當日說，你得好好感謝我，怎么樣，你現在是不是很開心，很欣喜？你已經名揚整個金陵城了，只要稍微有地位的，我蕭某人敢保證，就沒有不知道你梁遠的名字的！”

梁遠這時卻是心想：“欣喜？我欣喜你妹啊欣喜！”當然，梁遠也是能清楚這蕭總督為何會給自己揚名了，恐怕是想要把自己綁在他們“濁流”的船上了，想來是自己設計算計陳家這事，使得這蕭總督起了愛才之念了吧。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濁流到底是多缺人啊，連自己這么一個候補縣令都要這樣和他們綁在一起，不使自己再叛變回清流陣營。

其實這是梁遠想錯了，濁流能這么些年跟清流相抗，雖然一直處于下風，但是卻還是不缺人的，他們主要缺的是那種運籌帷幄、致勝千里的軍師級人物，而梁遠表現出來的正是蕭敬看到的他們所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