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悔刀意
- 執刀錄
- 亦蕭何
- 4064字
- 2021-05-27 00:26:49
大師兄下意識地縮回雙手,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無辜的眼神看向刀靈,黎川刀靈已經完全被任天笑身上的刀影吸引,已經忘了,身邊的人是個怎樣的存在,感覺有些不對勁,他猛然抬頭,幽怨的眼神讓他直冒冷汗,咽了下口水“我……我是說離他遠點,別傷到你”。
四只眼睛認真盯著任天笑,一雙好奇,一對激動,兩個頑童像在看著一件稀世珍寶一般,喜歡卻又絲毫不敢觸碰。
任天笑周身的光芒更盛,引得洞內潭水如沸,劇烈地翻涌著。刀靈下意識地抱著大師兄手臂“你……你小心點。”,識海中,虛影一直在問著他,“可曾后悔?”任天笑摸向心口,這正是內心在向他確定。
倘若他依舊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同伙伴拾柴捕蟬,同父母植桑耕田,那樣便是極好。可一切已然過逝,他已經回不去了,悔可有意義?悔可敬時初?一切不過是年歲難留,時事易損罷了。若回當日,挽林溪畔,他必然還會出刀,萬事隨心,心中自有對錯,有悔亦是不悔,這便是他的答案。
終是明悟帶動了他的內心,周身靈力如同參橫斗轉,萬千虛影盡數化作奧義,蜂擁般涌入心口。猛然睜開眼睛,刀芒如波瞬間炸開,四周草木盡斷,刀靈急忙躲到大師兄背后,任天笑凌空而立,黎川刀化作流光飛入手中,刀勢自然而起,不由地運起刀式,極為簡略的刀法,在他手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靈動。
刀影如同銀蛇飛舞,方才還只是一抹青影,片刻之后便已身化萬千,無處不在,無所不破,黎川刀靈有些發愣,咽了咽口水,他并無實體,卻依舊心有余悸,就算是他,一旦進入這這刀影之中,也難逃寂滅的命運。
刀幕散去,潭水歸于平靜,任天笑緩緩收勢,朝他們走來。“你這是……”刀靈率先湊了上去。“借近日心得,堪堪窺見了刀意初形。”任天笑輕輕笑道。“這幾日癲狂,就是為了此刻?”黎川刀靈在他身側不停地掃視著,惹得任天笑渾身不自在,“癲狂一詞,貌似很不恰當”任天笑制止刀靈的掃視,“他不知道癲狂的意思”大師兄撓著頭,一語道破,刀靈一臉黑線卻無可奈何。
正當眾人開心之時,大師兄突然一愣。任天笑立刻警惕道“師兄,你這是……”。“噓——”大師兄突然變得神秘,鄭重地說道“和師父的尋匿還沒結束,我先走了。”,不等眾人回復,大師兄把頭一回,弓著身子向前一躍,便像來時一樣,凌空消失。“唉,我……”刀靈追了過去,剛想問個清楚,卻已不見了人影。
果然,沒一會兒,裴煜從洞外走了進來。任天笑行禮“宗主。”,裴煜環顧一圈,看向刀靈,刀靈顯然對他有些怯意,縮著脖子,一溜煙鉆進刀身。
裴煜隨意問道“這幾日可好?”
“還好。”任天笑恭敬道。
向四周觀望一陣,裴煜贊揚“不錯,已悟出了刀意。”
僅憑殘存的氣息便知他已悟出了刀意,任天笑心中贊嘆,不愧為劍仙,開口客氣道“僥幸而已。”
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威壓突然襲來,身形一個趔趄,半跪在地上,他有些遲疑地看向裴煜,誰知威壓更重,使他險些趴在地上。“晚輩……晚輩做錯了什么?”他感覺仿佛有一座大山壓在了他的身上,任天笑強撐著身體,威壓沒有絲毫減弱,反而越來越強。
裴煜云淡風輕地站在他的旁邊,已經可以聽到他骨骼摩擦的聲音。任天笑緊咬牙關,額頭已有冷汗滲出,他以為只是試探,可這種力度,分明已經下了死手。
威壓還在變大,任天笑的五臟六腑已經感覺到了撕扯,任何時候,他都不可能坐以待斃,猛然抬頭,靈力憤然灌輸全身,借著這股力量,任天笑憤然起身,揮刀,黎川刀指向裴煜。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任天笑正要將刀尖刺下,他身上的壓力突然消失,刀尖停在了裴煜肩頭一寸。虛驚一場,任天笑這才確定,這確實是在試探。
裴煜有些驚喜地看向他“這刀意可有名字?”
“不悔。”任天笑努力將氣息平穩。
“清濁自在心中,有悔亦是不悔,好名字,這第一重可是有悔?”繼續夸贊著,裴煜眼神中多出了一絲變化。
任天笑不懂得那一絲變化,卻在心中有了一絲慰藉,一面之緣,他卻能知自己心中所想 “宗主謬贊,不悔刀意第一重,正是有悔。”
裴煜嘴角稍稍地掛上了一抹笑意,口中不知所云地喃喃低語“有悔,有悔!”,過了許久,仿佛是做了什么決定,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走,帶你去看一個東西。”說完,率先走出洞府。
崢崢天地,一處峰巒上,任天笑不可思議地望著前端的風起云涌,風比天狂,怒嚎如狼,云比海闊,舒卷如潮,可有誰能想到,這竟全是劍氣,劍潮澎湃,可遠勝萬重疊浪。
難以言喻的震撼卻沒止住裴煜滿臉的惆悵,沒人能看得懂,也沒人說得出,自背后望去,裴煜的身影高大了許多,卻又孤獨了許多。
許久,裴煜才將這抹悲涼咽下“可知此處?”。“劍氣海!”此情景,任天笑只在書中見過。
面對如此震撼的情景,裴煜卻只是平淡地問道“可知這劍氣海因何而起?”
知道這劍氣海的人,也必然知道這其中的緣故,可任天笑卻不知從何說起,當事者就在自己面前。見任天笑有所遲疑,裴煜輕笑道“敗都敗了,有什么不可說的。”
任天笑此刻心中只有敬佩,深深拜下,說起一段膾炙人口的往事“聽聞當年武道,臨淵將軍與劍圣顧長安先后踏入巔峰,世人愚昧,人云亦云地覺得武道強于仙門,紛紛改投,仙門至此陷入千載低谷,宗主挺身而出,獨戰顧長安,雖落敗一式,但也正了仙門之名。”
“世間如此傳我?”裴煜自嘲地笑了起來。
“為心之所重傲然而立,宗主不弱于他們。”任天笑向往道。
上前兩步,裴煜一聲長嘆卻始終不及歲月悠遠“那時,臨淵將軍已舉世無雙,成就火武神之名,平西秀之亂,固釗越軍心,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為天下安寧,奉旨肅清江湖,實屬可恭。可江湖之所以是江湖,俠肝義膽定不會少,溫塘劍圣顧長安,重傷從臨淵將軍手中奪回一整座江湖,贏江湖萬人敬仰。與他們相比,我不過是為一門一派,爭了些虛名而已,現在想來,著實可笑。”
如此光輝一戰,在裴煜心中,竟是如此之小。全當是宗主自謙了,任天笑恭敬地說道“一門一派,乃是心中之重,宗主不弱于他們。”,
裴煜再三搖頭“立身容易?還是立心容易?”
這讓任天笑很是汗顏“下者求其身,上者求其心,晚輩受教了。”
“你倒是聰慧。” 裴煜輕聲笑道“我與顧長安一戰,七日不分勝負,最后一劍,顧長安以歲月為鋒,斬我三十二年,這才有了劍氣海,你說,他為何不在第一劍,便用這歲月一劍?”
“劍氣海竟是如此而來!”任天笑雙瞳收縮,這已經不是用震撼可以形容的了,以歲月為鋒,得有多大的魄力。能聽得出裴煜的敬,任天笑怔怔地立在原地“歲月一劍,當敬歲月!與他對招的不是你,而是歲月。”裴煜長舒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劍氣海看穿一般“執歲月以制歲月。”
越發覺得自己渺小,時代的一粒塵,落在一個人的身上,便是一座山。“宗主也是當世大者。”任天笑由衷地敬佩。
“那我們三人,你最想成為誰?”裴煜轉身問道。
“心之所向,是如宗主一般。”任天笑堅定地說道。
“為何?”裴煜饒有興趣。
“臨淵將軍戎馬一生,早已被大局所固,明知江湖俠義,卻依舊得揮兵所向。劍圣俠義,卻也被俠義所困,唯宗主守心,亦守其真。”任天笑平靜說道。
“浮世蒼茫,臨淵將軍在廟堂萬人敬仰,可在江湖,不過是朝廷武將,劍圣滿懷俠義,對于廟堂不過是個草莽綠林,對于他們而言,我我不過是個牛鼻子老道。廟堂嫌棄江湖雜亂,江湖嫌棄修道者清高,修道者則不齒廟堂繁規,怎樣才算得上守心,不過是隨心罷了。”裴煜一陣感慨。
“世事不關我,我便隨世事。”任天笑始終以為,置身事外,便不會惹上塵埃。
“那我告訴你,你的父親,便是那臨淵將軍呢。”裴煜的語氣平淡到了極致,卻在任天笑心里惹起驚濤駭浪。
任天笑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已不知心中那分躁動該如何安放,終于有人肯告訴他父母的事了,可這樣的真相,卻是他接受不了的。 “不,這不可能。”任天笑完全無法接受,可裴煜又怎會去撒謊。
多想有人可以告訴自己,這是假的,可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盆冷水。 “沒什么不可能。就像你本不可能出現在這天圣劍宗一樣。”裴煜再次轉身,望向遠方。
該知道的他總會知道,裴煜也是一陣心疼,他哭鬧也好,發脾氣也好,可偏偏這個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
一瞬間,他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凄落的笑聲有緩到急,眼神中盡是惶然,半蓄著淚水“我爹是天下第一,是臨淵將軍。”
裴煜不知道如何開口,臨淵將軍也會受制于人,也會無奈離家。“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任天笑喉間似火燒灼,心底深處如同吞膽,。
“你初悟刀意,在此處,對你有益。”裴煜沒有回答他,貌似,也不需要回答。
走過任天笑的身邊,裴煜抬手,卻始終沒有放在他的肩上,隨即一聲嘆息,踏風而去。
安靜了,他感覺有些冷。
“父親只是一個蒼生黎庶,我親眼見著,他任由母親打罵。”一句話過后,他便再也忍不住,泣不成聲。
此處山巔,怪石嶙峋,孤零零地長著一顆老松,任天笑站在原地不動,眼神空洞,不再關心周圍的風云變幻。
抗爭的內心逐漸平復,任天笑雙目無神,縱然花上再多的力氣也是枉然,劍仙不可能花上這么多力氣說些妄語,沒人告訴他時,他在怨他在恨,可現在知道了真相,他反而更加的無助,腦海中已經亂作一團,一股無力感讓他處于崩潰的邊緣。
仙門也有風雨,仿佛只落在了任天笑的身上,他依舊一動不動,雨疏風驟,云起風消,似乎在幾個呼吸,晝夜已經交替了幾番,一白衣男子站在他的身后,此人不是裴煜。
“可曾為此驕傲?”白衣男子提著食盒,擺在一側大青石上。任天笑唇色發白,身形搖搖欲墜,嘴角有些嘲意“縱然已經舉世無雙,還不是棄子離家。”
“你在怪他?”白衣男子整理著食盒。發白的嘴唇仿佛隨時會干裂“我在怪這舉世無雙,若非如此,不見得會有如此情況。”
白衣男子起身“你怕了?”,“沒人要的棄子,還有何可怕的。”任天笑看向那人。
白衣男子嘆息一聲“過幾日便是釗越國太后壽辰,我將帶幾名弟子前去賀壽。”,任天笑依舊看著他,有些匪夷所思。“你在替你父親著想,這就夠了。”白秋用堅定的眼神看著他。
任天笑鼻子又是一陣發酸,唇齒顫抖“師父。”,“身體都快垮了,吃些東西,去做些準備吧。”白秋寬慰著說道。
只有白秋會這么做,得此良師,夫復何求。腳步堅定了些,走到大青石前,任天笑一頓狼吞虎咽,讓人莫名地心疼。
不遠處,另一處峰巒“你確定要這么做?”,裴煜心情沉重“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知道該怎么做。”
“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他的手里,值得嗎?”墨淵不能理解。“不是把命運交到他手里,而是他,恰好在那兒。”裴煜臉上出現一抹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