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拙書不言篇(貳)
- 烏合塔
- 籬人三島
- 4803字
- 2020-11-01 08:29:22
“滾滾滾!不知體統的死妮子!”于媽媽連推帶拽的把還要還口的柳二娘扯到一邊,滿臉堆笑著對面露不悅的準隼說,“準隼大人放心,您吩咐的我們一定記著,我這就讓樂班弄幾首好聽的雅樂,回頭把這擷英閣里花花綠綠的玩意都換成素雅的,您放心您放心!”
準隼看著柳二娘,漸漸卸去了殺氣,發現柳二娘好像在自己兇神惡煞般的怒容面前有點忌憚,就壞笑一下轉成了微笑的臉,慢慢從胸口掏出一塊銀磚,看著于媽媽放亮的眼睛輕輕地說道,“嗨,您擷英閣也是在天賜城經營多年的大館了,我這不也是給您和柳姑娘開個玩笑嘛,好了于媽媽,這點心意你拿好了,我們城主對擷英閣還是期望很高的,畢竟你們這兒的曲子都是上了檔次的,而且聽說你們這邊還有和山海境第一歌姬冉怡玉學過曲子的,我們城主可是分外期待,你們可要好好表現哦。”
這點心意可不簡單,山海境里各個城里的通票其實并不值錢,因為離開了這個城,這些通票就基本無用,而且一旦戰事來了,那些通票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所以真金白銀才是真的亂世賺來的錢,這話一點不假。
于媽媽一把拿過銀磚,不斷的擦拭哈氣,滿臉諂笑著說,“嗨喲,大人真是太照顧我們了,我們一定會好好準備的。”又看見準隼微笑的長臉,于媽媽試探地問道,“大人,有句話咱可不是胡亂打聽……大人您看是不是透點客人的消息給我們聽聽,我們也好有個準備啊……”
“哦,說也無妨,我家城主這次請的是我家城主的師兄,黑石城城主——黑玄。”
準隼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一字一句從他嘴里緩緩蹦出,還真是震到了在場的各位,一向八面玲瓏,善于逢迎的于媽媽也足足愣了好長時間。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后,眾人開始嘁嘁喳喳小聲議論開來,黑玄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哪怕就是在這山海境內眾多城主中,他也是最讓人不寒而栗的一個。
“黑玄城主啊……哎喲是這位大神啊……哈哈,準隼大人啊,這老奴可真沒想到,哎我們擷英閣就怕是不夠這位大神看啊……哈哈,您看是不是和穹起大人商量一下,換個地方……”于媽媽有點于心不忍地慢慢拿出原本不可能再交出來的銀磚,咬著牙有些糾結。
“媽媽怕什么,叫他來叫他來!”在一旁的柳二娘哈哈笑道,“若是別的什么狂蜂浪蝶到我們擷英閣來,我才不稀罕呢,這天賜城和黑石城兩位城主一同來擷英閣消遣,那到真是不能錯過,回頭媽媽可要讓我也能在一旁作陪,也好讓我漲漲見識啊!”
“死妮子,今天話怎么這么多!說不伺候的是你,說伺候的也是你,你在拿我消遣啊!”于媽媽忍無可忍,指著柳二娘說,“管什么人都讓你見著嘛?你也不看看你的德性!快給我進屋里去!”
“媽媽別急,若是要用我柳月,您吱一聲就是了,我這就乖乖進屋去”柳二娘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催著曼妙輕盈的步伐一扭一扭地上樓了。
準隼一路目送著這個尤物上樓進屋,他暗暗涌動的神元早已覺察到了柳二娘屋子里還有一個男人的氣息,準隼朝于媽媽眨一眨眼睛,壞笑著說,“擷英閣里真是臥虎藏龍啊……你有柳姑娘這么風情萬種的尤物在,只怕應付城主也不在話下吧。”
于媽媽卸去了滿臉的堆笑,展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準隼大人啊,別看柳月這孩子沒大沒小,說話也是沒規沒據的,但是她確實也是懂點人心的姑娘,她的心思我知道,若是我執意要推掉這單生意,只怕得罪的不止是穹起大人,沒準還會惹出更大的事情來,柳月她是想抗下來……準隼大人您平日里就很照顧我們,有什么傭兵鬧事也是您關照著我們,這次我們自然也不能給您丟面子,但是我的孩子們畢竟是青樓女子,見識短淺,只怕到時候有什么照顧不周的地方,您也多多幫襯我們著些啊……哎……我的意思是,我不擔心穹起大人,他性情溫和,賢明圣德,平日里這天賜城的百姓看在眼里,我們也樂意盡心伺候,但是黑玄大人……我們當然也會盡心伺候,但是……真叫一個提心吊膽啊……準隼大人,您可得千萬顧著我們些……”
準隼笑著說,“有數。”
柳二娘翩翩然地走進房間,猛地關上房間門,俏臉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床上的衛何起身披上外衣問道,“姐姐你怎么了?”
柳二娘說:“黑石城城主黑玄要來了,傳聞中他是眾城主中最令人生畏的一個,雖然和咱們的天賜城城主都是同門師兄弟,但是和穹起大人不一樣,黑玄的野心極大而且做事雷厲風行,經常一言不合就發動對周圍小城的兼并戰,還有坊間傳聞他性情暴虐,活活地折磨死了自己剛剛生產的發妻,還養了一群女人在黑石城的地宮里供他消遣,當真可怕……”
衛何聽到了黑玄兩個字,不知為何心里咯噔了一下,黑玄……這個名字我聽說過嘛?為什么我感覺這個名字還有些親切呢?不,我肯定沒有去過黑石城,又怎么會認識黑玄呢?黑玄……
柳二娘突然握住衛何的手說,“衛何啊,你走吧,我估摸著他們應該就在這幾天就會來擷英閣會面了,到時候擷英閣肯定是個是非之地了,你趕緊走吧。”
衛何低下頭,嘟囔著說,“我不走……姐姐不走我就不走……”
“你個傻瓜,我與你有何關系?”柳二娘嘆口氣說道,“這幾日我可是對你百般勾引,也不見你就范,你我兩清,就是姐弟的情分,不欠身子也不欠銀子,如今風云說變就變,你還不走?”
衛何說,“不知為何,只有姐姐在時我才畫得好畫,我師傅生前說要我有自己的機緣,要自己去參悟真諦,尋找神跡,才能夠提升畫技,以達化境,這幾日和姐姐日夜相處,我覺得我的畫技又有提升,我不舍姐姐……”
衛何說著,從床底下拿出了幾張綾絹畫卷,小心攤開在柳二娘面前,柳二娘看見畫中的自己赤身側臥在床上,僅有一絲薄紗覆蓋,酥胸若隱若現,手指纖細優美,一襲長發順著床沿披到地上,儼然有一股仙氣存在,整幅畫卷雖然是女人的裸體畫像,但是看著卻帶著無可侵犯的莊嚴和心曠神怡的美感,但凡是好色的登徒子,在這幅畫卷面前,也會奉若神明,甚至虔誠參拜。
一個薄衣遮體,身材清瘦滿是青春味道的美少男,拿著一張絕美的女子裸身畫像,清澈眼神中不沾一絲欲望卻又動人心魄地看著畫中人的原型,這樣的光景讓畫中人柳二娘心里撲撲直跳,這個混跡聲色場的老手竟然也臉紅耳赤,嬌羞難當,她竟然轉過頭躲著衛何清澈的眼神慌亂說道,“好你個小冤家,竟然畫起你姐姐的春宮圖來!我當你純真無邪,看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衛何皺著眉頭說:“一旦進入了畫里,哪有什么春宮冬宮的,那一日我看著姐姐就這么側臥床榻上,一時間畫意驟起,便展開畫卷畫了起來,沒想到整張畫一氣呵成,就算是姐姐睡著時候的微小表情,也是點點幾筆就躍然紙上,師傅說過,畫畫也講究機緣,機緣到了,腦海中便會浮現出你心里藏著的那副畫,姐姐你就是機緣,這畫就是我藏著的那幅畫!”
柳二娘聽罷慢慢轉身,看著衛何著急的表情,不禁莞爾一笑,“你這壞東西,畫姐姐的身子還畫得這么理直氣壯,若換得別的姑娘,定然不依不饒叫你負責呢。”
衛何也也不知道柳二娘講的負責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認真地說,“姐姐若要叫我負責,我也就負責便是了。”
看著衛何認真的雙眼,又看了衛何輕薄外套下的雪白身子,柳二娘愣愣地笑著,眼淚竟然流了下來,她想起了擷英閣也曾看到過有一些崇拜愛慕的眼神,但是那些眼神都有些渾濁,他們無論是遮掩還是袒露,都帶這一股欲望,而在衛何的清澈眼神中,柳二娘淪陷了。往日里,柳二娘看到的都不過是衛何不識人間煙火般的純真樣子,但是這一次,衛何猶如一面清澈的鏡子,映襯出柳二娘心底最強烈的欲望,她感覺自己突然間就變成了一只被雨淋透的小貓咪,被人用寬厚的胸懷包裹了起來,她的小爪子可以肆意地撓抓那寬厚溫暖的胸膛,她可以在那個包裹著她的溫暖中敞開胸懷,釋放最原始的欲望。
“就沒人跟姐姐這么認真地說過負責兩個字……”柳二娘走進衛何,褪去自己的外套,纖瘦卻曲線優美的身體展露無遺,她伸出竟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顫抖的雙手,褪去了衛何披著的外套,衛何沒有逢迎也沒有躲閃,只是一臉認真地看著柳二娘慢慢用自己的朱唇咬住了他的下唇,衛何的腳步也慢慢地跟隨著柳二娘的腳步移動,柳二娘輕輕一推,兩人便跌進了朦朧黃色紗幔包圍的閨床之中。
今夜晚時,斬軍河一改不急不慌的流速,轉成波濤洶涌地從天賜城南區的擷英閣邊流過,這讓人又愛又恨的河水斷了多少人的思念,又串聯著多少人的理想,聽當地的老人說,自打山海境誕生的那天起,就有了這一條望不見南北盡頭的長河,河水無論是緩流的河段還是激流的河段,都無法載船通過,只有途徑寧水城和呂造橋才可以找到聯通東西的道路。
準隼看著眼前奔流而過的河水,靜靜等著前面一個同樣看河水的男人。
男人蹲著擺弄著河岸邊的小石子,眼神深邃地望著河對岸,他又緩緩站起來,露出輕松的笑容——那是這個男人一直慣有的輕松笑容,就算是這個城面臨著天翻地覆的大變化,他也很難改變這樣的笑容——他看著準隼說道,“擷英閣那邊已經安排妥了?”
“回城主,擷英閣已經安排妥了,就是我和于媽媽說了咱們請的是黑玄,她有些顧慮……”準隼低頭應到。
天賜城城主穹起哈哈一笑,帶著調侃的語調說道,“于媽媽這個人做事情就是四平八穩膽小謹慎,當年要開這擷英閣,干些歡場買賣的時候就隔三岔五地找我們城里的護衛打探形勢,生怕我們不允,讓她做了賠本買賣,如今天賜城里進來了這么多傭兵,又要接待黑玄這個陰晴不定的家伙,她肯定是有些擔心的,回頭這賞賜咱們可不能太摳搜了,該給的給,我府里還有一顆長須老參,也一并給了她,好讓她也安心。”
“得嘞,可是……城主……您說黑玄干嘛要來擷英閣啊……”準隼嘀咕著說道,“雖然您和黑玄是同門,但是這段時間他可和咱們不怎么對付啊……城主您剛剛頒布了港口通商不運兵的城主令,他就帶著韜鐵城主那邊的傭兵一個小隊一個小隊地來咱們城里,也不過河也不惹事,就是整日整日的游蕩,搞得城里人心惶惶的……”
見穹起還沒有搭茬,準隼又說道,“咱們的對岸就是寧水城,若要乘船過河就必須到經過我們城里,咱們不也就因為這個地理優勢發展起的貿易嘛……前幾年西部幾個城發展還算均勢,所以多有通商并無兵爭,但是這幾年黑石城突然發力,連吞了如蠻荒城這樣的幾個也算有些規模的城池,莽荒城里面是臥虎藏龍,也說吞就吞了……我看啊,局勢要變嘍……這次來擷英閣,若是以往的路子,八成是又在打算動其他小城的打算了。”
“準隼,沒有那么簡單啊……”穹起低沉的聲音不響,但是在波濤洶涌的斬軍河畔竟然也清晰可辨:“黑玄以前還和我一起拜夸扶老爺子為師的時候,就已經立下了大志向,他說他最崇拜的就是山海境的第一個主人,呂渦,他要和呂渦大神一樣,立下不世之功。如果真的如他之志,那我們天賜城也不過是他征途上的一個阻礙罷了。”
“嚯,這黑玄城主還想當呂渦第二吶?真的是大志向啊……”他忽然轉身,精制的鷹鉤鼻朝穹起微微一抬,帶著些挑釁地調侃道,“穹起大人,您和他都是達到了城主級別的神元,這要真的干起來了,誰的勝面大些?”
穹起看了看嘿嘿壞笑的準隼,笑著說,“這個問題問的可不太聰明哦。”
準隼搔搔頭有些自討沒趣的苦笑了幾下,穹起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著準隼,也是認真地說道,“準隼,如果我真的要和黑玄干起來了,你就躲的越遠越好。”
說道此處,兩人都不作聲了,夕陽西下,兩人背影就好似被太陽灼燒一般閃著紅光,斬軍河的河水也似乎安靜了些,那些波濤由拍打慢慢變成了輕撫岸邊。在陽光的映襯下,整個擷英閣鶴立雞群一般地矗立在天賜城南邊的一角,午夜時分,擷英閣的喧鬧夜達到了一天的高潮,別管是否帶著那些情情愛愛的故事,擷英閣終究還是一個在這亂世中搖曳芬芳的花花世界,惹來了多少匆忙的行人過客在這里豪擲千金。穹起望著點點繁星映照下的城內,他似乎都已經看到了天賜城即將迎來的午夜夜市,這是任憑哪個城,哪怕是山海境的封都之城御明城都見不到的光景,到那時候天賜城的主街上也是燈火通明,夜攤食鋪還有雜耍班子都會一個個雀躍著出現在街上,若是碰到寧水城城主羅禹祭河,斬軍河將可以通宵渡船過河,那時候河面上就會出現絡繹不絕的行船隊伍,那些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行船點著燈火,猶如給斬軍河東西兩岸搭起了一條閃閃發光的渡橋,每每那時,就是穹起最愜意舒心的時候。
城守著百姓,我守著城,在這群雄鼎立的山海境造出一個永續傳承的桃花源,穹起帶著笑容設想著,若是可以一直這樣的天賜城,那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