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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托孤

  • 白帝本紀(jì)
  • 慕葉葉
  • 5331字
  • 2020-11-01 05:55:28

藍(lán)田山巔,風(fēng)雪呼嘯。

風(fēng)雪雖大,然一靠近某個地方百丈之內(nèi)便好似被一層屏障阻隔,再難寸進(jìn)。若有人在屏障外一步向前看去,只見大雪紛飛,并無異常蹤跡。再往前一步,如入桃源洞天豁然開朗。一座巍峨堂皇的寺廟竟大咧咧地佇立在此!

一個白眉老頭正隔著寺廟的大門與一個青袍人怒目而視。老頭不高,釋家打扮,但頭頂沒有戒疤。原本的慈眉善目此刻卻有些扭曲。

“你來做什么!”

“我來看看你。”青袍人的聲音低沉渾厚,極富磁性。若是做一個伶人定然艷名滿天下。

“我不在!”白眉老頭翻了個白眼就要把門合上。

那青袍人吃了閉門羹,卻也不惱,只是嘿嘿干笑幾聲,雙手一掐訣,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而那和尚關(guān)了門正往回走,嘴里還兀自低聲咒罵不休,隱約間可以聽到“好茶”“有緣”“強(qiáng)盜”等字眼。

和尚走到平常打坐的養(yǎng)吾堂門口,正待推門,卻發(fā)現(xiàn)門已開了一條縫。堂中太師椅上正大馬金刀地坐著一個人影,赫然是那青袍人!

那青袍人正端著品茗杯,小口啜飲著,一邊咂嘴,一邊還不住地贊嘆:“真是好茶!還是禿驢你會享受!”

和尚見此眉毛一豎眼睛一瞪,身上佛光驀然浮現(xiàn),身形一閃便要沖上去和青袍人拼命。

青袍人這時卻是笑意一斂,拍拍衣襟,站了起來,對和尚一拱手,正色道:“和尚,青袍人我這次來其實是有正事相商。”

和尚身子一頓,這一記大慈大悲千葉掌確實無論如何也打不下去了。相處多年,他深知此人性格,骨子里極為頑劣,在大事上卻從不馬虎。

他嘆了口氣,寬大的袖袍一抖,佛光盡斂,幽幽地道:“什么要事,你說吧!”

“我來看看那個東西”青袍人凝重地道。

“那個東西……八年前你我不是親自查看過,也沒有找到任何痕跡嗎?想來是被鎮(zhèn)壓太久灰飛煙滅了吧!”談起那件東西,和尚肅然。

“我還是不放心,鎮(zhèn)壓了近萬年的東西,哪有那么巧,偏偏在這時候灰飛煙滅!那可是玫瑰親王!魔帝之下第一人!”

“我也不愿相信,但事實偏偏如此,由不得我們不信!”

青袍人一揮袖袍,霍然起身,嘆道:“我倒寧愿相信是這魔頭逃了出去!天下之大,又無魔氣滋養(yǎng),縱然能為禍一方,也不過是無根之萍。孔某人舍得一身剮,也要將這害人的魔鬼斬于劍下!”說到后頭,青袍人語氣激揚,氣勢暴增,天上飄過的云彩也仿佛頓了頓。青袍人身后長劍在匣中不住顫動,如潛龍在淵即將破水而出。

和尚見狀也不再反駁,道:“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便好好調(diào)息,明日一早,我再陪你去探查一番。”青袍人點頭應(yīng)允。

翌日清晨,旭日初生,薄霧方散,島上的采玉人便踏入了仍然刺骨的溪水,開始了一日的勞作。

不多時,一青一金兩道光芒從島上某個角落騰起,轉(zhuǎn)而向大海深處掠去。

不知是誰偶然中瞥見了那兩道光芒,大叫了一聲,采玉人紛紛抬頭,只道是看見了神仙,忙跪拜在地上,開始虔誠地許愿。

半個時辰后,另一處鳥語花香的小島上,青袍人順手從旁邊的果樹上摘下一顆朱紅色的小果,洗也不洗地丟進(jìn)嘴里咀嚼了起來,看得和尚直搖頭。

“誰能想到,這生機(jī)勃勃的白玉島下竟埋著一個滔天的大魔頭!”青袍人又摘了顆果子,愜意地道。

“為了讓‘封魔門’有充足的靈氣可以支配,祖師以身化石。引來龐然的天地靈氣匯聚此地,不經(jīng)意間滋養(yǎng)了此島,也算是一樁機(jī)緣。”和尚口誦佛號,對封魔寺祖師敬意又濃幾分。

“那個叫喚靈石的東西真有那么厲害?”青袍人不是第一次來,每次來都被此處日漸濃郁的靈氣所震驚。

“那是祖師的舍利子!”和尚低聲訟了一句佛號,“罪過,罪過!喚靈石招來的靈氣有九成都用在了鎮(zhèn)壓封魔門,余下一成溢散而出滋潤此島,便能這白玉島生機(jī)盎然,四季如春。你說這喚靈石厲不厲害?”

青袍人嘿嘿一笑,不再言語。

二人正行走間,天色卻驀地暗了下來,黑云開始憑空聚集。目之所及,皆是烏漆漆的一片,隱隱間還有雷光涌現(xiàn)。

兩人皆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但見到如此恐怖的天威仍是不由面色微變。

“禿驢,看這陣勢,封魔島上好像有個妖獸要化形了啊!”

和尚面色一怔,隨即道:“島上靈氣如此濃郁,有一兩只靈物誕生靈智倒也并非不可能,不過我應(yīng)當(dāng)在此前便把它接到藍(lán)田島上的,讓它在此處渡劫,只怕波及封印!”

“如今你我便先去護(hù)住封印,莫要讓天劫波及封印,待天劫過去,再看看這渡劫的到底是何種靈物!”

“也只有如此了!看著天劫的陣勢,恐怕這靈物來頭不小啊!”

“說不得我又要收一個好弟子了!”青袍人,面帶微笑,衣衫隨風(fēng)而動,若有不知情的人在此,只怕真要以為是神仙在世了。

和尚卻沒好氣地說道:“快走吧!小心你我也被天劫波及在內(nèi)!你想死我不攔著,我這把老骨頭可還想多活幾年吶!”說罷,自顧自向前走去,青袍人見沒人欣賞他的偉岸風(fēng)姿,尷尬地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半盞茶功夫,二人來到一座十余丈高的古樸祭壇前,神色凝重。

祭壇周圍的地面上刻滿了大大小小無數(shù)陣法,幾無落足之地。祭壇中心鑲嵌著一粒拳頭大小的七色神石,寶光流轉(zhuǎn)間靈氣濃郁恍若實質(zhì)。

而在祭壇上方丈余處,正漂浮著一個兩人高的黑色光繭。無數(shù)道七彩光鏈從祭壇地面各處伸出束縛在光繭表面。光繭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生機(jī),唯有表面偶爾會迸發(fā)出一縷幽芒。

兩人抬頭佇立良久,青袍人開口道:“想不到近萬年過去,這魔氣還是如此磅礴精純!”

“也不知當(dāng)年五英杰將那魔頭連同神州肆虐的魔氣一同封印在此是對還是錯?”

“能容納如此多魔氣的也只有那魔軀了,五英杰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說,會不會那魔頭借此地精純的魔氣恢復(fù)了傷勢,又在周圍蟄伏,欲將魔氣據(jù)為己有?”青袍人沉默片刻,又開口道。

“若果真如此,憑那魔頭的修為與秉性,早將神州鬧了個狼奔豕突,哪里會如此安分!”

“說得也是,你且與陣靈溝通一番,問問這幾年里面那魔頭還有沒有動靜,我替你護(hù)法。”

和尚點頭,從懷里摸出一杯木牌,對著木牌念念有詞起來。

青袍人則凌空飛起,直到黑色光繭上方一丈處。一股青色靈力從他身上瘋狂涌出,化作一層巨大的屏障,如一只巨碗將周圍數(shù)十丈范圍扣住。

和尚動作極快,盞茶功夫后,他倏地起身,收了木牌,對上空的青袍人笑道:“孔林,下來,陣靈說這八年那魔頭一點動靜也沒有,想來是真死透了!”

青袍人聞言也是心中一松,收斂了法力。只是沒有落地,沖著和尚喊道:“死了就好,死了就好!走,我們看看那渡天劫的靈獸去!”

話音剛落,不遠(yuǎn)處那醞釀了不久的劫云,直直地炸下了第一道天雷!

轟隆隆!

紫色天雷狠狠劈在某個肉體上,傳出一聲巨響以及一尖利一低沉兩聲凄厲的吟嘯。

“狐嘯聲!”

“還是兩只!”

兩人對視一眼,俱看見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即使隔著數(shù)里,爆炸的氣浪也幾乎將他們掀倒,而他們身上更是沾滿了濺起的泥土!以他們的境界甚至覺得隱隱作痛!

和尚微微頷首:“若真是狐貍,那我怕是認(rèn)識他們。這是一對白狐,自我幼時便生活在藍(lán)田島,每日甚至?xí)吭谖覀冞@些弟子中間,和我們一起聽先師講佛誦經(jīng)。聽完便會離去,絕不逗留。隔三差五還會給我們叼一些平常難以尋到的靈草仙藥。先師曾不只一次說過,這兩只白狐悟性高我們這些弟子無數(shù),若是化成人身,定能受他衣缽的。只是后來不知為什么,這兩只白狐竟央求先師將他們送到一個無人的小島上。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沒見過它們,想不到先師竟將他們送到了這里!”

“確是兩只有大造化的白狐!青袍人緩緩點了點頭,神色凝重,“只是這天劫……未免太嚇人了些。”

說話間,又有數(shù)道天雷劈下。威勢一道比一道猛烈,劈得小島泥土飛揚好似要裂開一般。狂風(fēng)呼嘯,合抱的古木如稻草般在天空飛揚。

“先護(hù)住封印!”

兩人雙手前撐,法力如開閘洪水般泄出匯集成一道青白二色的光幕護(hù)住祭壇。不到半個時辰,便有數(shù)十道天雷落在光幕之上。每有一道天雷落下,兩人的臉色便難看一分。

憑兩人的莫大法力,也只堪堪維持住,再難顧及什么狐仙靈獸。

煌煌天威,人力難測。

“這哪像是渡劫,分明是上蒼震怒,要劈死這對狐貍!”

也不知過了多久,光幕從先前的厚實凝重變得薄如紙張,光芒忽閃,如搖搖欲墜。就在兩人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盤旋在小島上空的烏云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散了。

當(dāng)陽光刺破烏云灑在兩人身上時,兩人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只是可憐這小島再也沒有一塊好地皮,生生矮了半尺!

和尚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大口喘著氣。

孔林沒和尚那么狼狽,卻也好得不多。

兩人休息了一會,緩過神來。心中的好奇再也遏制不住。

“走,會會這兩位狐大仙去!”

兩人快步走到方才劫云的中心位置。只見那里出現(xiàn)了一個數(shù)丈深,方圓百丈的大坑。大坑范圍內(nèi)的泥土已經(jīng)炸了個干凈,露出了巖質(zhì)的基底。在大坑的正中心,卻有并肩趴著兩道白色的身影,不是那兩只天狐,又是誰!

兩只白狐都有一丈多長,一只稍瘦些,渾身焦黑,已經(jīng)全然沒了生機(jī)。

另一只白狐情況好些,只燒焦了些許皮毛,雖然也十分狼狽,至少還有命在。

只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邊上的同伴沒了氣息,竟如人一般嚎啕大哭以來,一邊還將側(cè)臉在死去同伴的脖頸處不斷摩挲。

狐嘯凄厲,催人心肝。

孔林與和尚饒是見過大世面,也不住嘆氣。

孔林當(dāng)即一拱手:“狐仙前輩,節(jié)哀!”

那白狐從悲慟中抬首,眼眸中閃過一絲決然,竟口吐人言,語氣中是抑制不住的哀傷:“二位上仙,可否下來一敘,小仙有事相托。”

二人應(yīng)喏,算是行了半個晚輩的禮,飛身而下,拱手道:“不止狐仙有何事吩咐?”

白狐不舍地將目光從死去的同伴身上移開,碩大的狐首在二人面前輕輕低下,澀聲道:“小仙白孤,身子不便,無法行禮還請二位上仙恕罪。這是拙荊白蕊。上仙有所不知,我夫妻二人本約定好,以狐身廝守,不渡那化形之劫。只因修為大進(jìn),又怎比得上我夫妻耳鬢廝磨,日夜相陪!”

言至于此,白狐腦海中二人昔日嬉笑追逐,打情罵俏的記憶又一一浮現(xiàn),幾乎又要崩潰。只是有事未交代,只得勉強(qiáng)收住情緒,繼續(xù)說道:“八年前,拙荊忽感身體有異,探查之下,竟是有了喜。我二人喜不自勝,匆忙籌備,靜靜等待我孩兒的降臨。只是這一等,就是八年。”

白狐頓了頓,用鼻尖輕輕拱起白蕊柔軟的腹部,那里赫然安睡著一個男童!

男童與人類無異,只是身后拖著九條雪白的狐貍。男童約莫有人類三歲小孩大小,神情恬靜,體態(tài)可掬。嘴里似乎咂著什么。

九尾天狐!

狐族天生聰慧,修成靈的不在少數(shù)。但有九尾者卻少之又少,萬中無一。青史上有名的狐妖,無一不是九尾,無一不是引動一方,驚才絕艷,號稱“天狐”!

九尾天狐的誕生毫無規(guī)律可循,有些由修行有成的狐妖所生,有些由尋常狐貍所生,有些甚至是天地交泰,破石而出!

想不到,在這里居然會有一只九尾天狐!

白狐伸爪將男童從白蕊腹下?lián)艹鰜恚瑪埲霊阎校?xì)細(xì)地舔舐起來。男童驟然離開母親之懷,似是不滿,正欲大哭,又被父親攬入懷中,當(dāng)即止住了哭,往溫暖的地方擠了擠,又咂起嘴來。

看見自己的孩子,白狐的眼神變得格外溫柔,聲音也細(xì)膩起來,生怕吵醒孩子。

“這便是我和蕊兒的孩子。銜指環(huán)而生。”

孔林與和尚悚然:“莫非這雷劫……”

“不錯,正是我這孩兒欲度化形天劫!”白狐的語氣格外自豪。

一般來說,靈獸欲度化形雷劫需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吞吐日月精華,修行有成;二是與天道相合,溝通自然。

孔林與和尚對視一眼,目中滿是難以置信。

這小狐貍一出生便能引動化形雷劫,修道之基可謂逆天,稱之為天道之子絲毫不過分。更兼之有寶物伴生,假以時日定是一個叱咤風(fēng)云傲立世間的大妖!

孔林與和尚尚未從這小狐貍帶給他們的震驚中緩過來。又聽得白狐開口。

“我這孩兒雖然資質(zhì)舉世無雙,但畢竟年幼,怎抵擋得這恐怖地天威!我夫妻二人便打定要替他抗下這雷劫。至于結(jié)果,二位上仙也看到了,拙荊橫死,小仙重傷,幸而麟兒無恙。”說罷又繼續(xù)舔舐。

男童似乎夢到了什么開心的事,咧嘴笑了起來,一抹血色從男童口中落出。定睛一看,正是男童的伴生指環(huán),古銅色的底座上鑲嵌著一枚湛藍(lán)寶石,隱約間有光華流轉(zhuǎn),一看便不是凡品。

孔林生性慈悲,最見不得此番場景,忙岔開話題,道:“狐仙有何事相托,我等定傾盡全力而為。”

和尚也道:“狐仙閣下,還請節(jié)哀。莫要辜負(fù)了尊夫人的犧牲啊。將麟兒撫養(yǎng)成才,便是最好的告慰了。”

白狐目光不離孩童,心中萬分不舍,卻也開口道:“二位,實不相瞞。小仙所托的第一件事,便是請二位將我這孩兒撫養(yǎng)長大。我不求他威震一方,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無禍無災(zāi)。”

孔林平生最喜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只是這小狐貍天賦定然絕倫,恐不勝任,又覺得白孤萬念俱灰,唯有一子聊作掛念,豈能奪人之所愛?

“狐仙閣下,我等資質(zhì)愚鈍,恐不勝任。麟兒天賦絕倫,閣下親自教育為好!況且……”

白狐輕輕搖頭,打斷了他的言語。

“那位釋家的上仙,我是認(rèn)得的。把孩兒交給你們,我很放心。”

“請二位上仙,答應(yīng)小仙吧!”

白狐抬頭,張嘴吐出一個布滿裂痕的圓珠,綠光流轉(zhuǎn),強(qiáng)大的靈壓時不時從裂縫間流出,讓二人微微色變。圓珠緩緩飛到了二人面前。

“小仙無以為報,這里受了雷劫淬煉的妖丹,便當(dāng)做束脩吧!”

和尚大驚失色,正想推辭,孔林悄咪咪拉了拉他的衣角,堵住了他話頭。

孔林深深一揖。

“教育英才,乃我為人師表之本分。狐仙所托,亦我等之幸。”

狐仙輕笑。

“謝上仙,如此,這第二件事,便請上仙將我夫妻二人合葬一處吧!”

話音未落,和尚面色一變。孔林仍是保持著作揖的姿勢,低眉俯首。

“不可!”

和尚一聲大喝,卻是晚了。

“蕊兒,我來了……”

白狐發(fā)出一聲快慰的長吟,又戛然而止,竟自震心脈而死!

偌大的狐首無力地垂下,恰好壓在白蕊的肩頭。男童若有所覺,哇哇大哭起來,只是舉世再無親人能夠安撫他了。

此時此刻,雙親橫死身畔,孩童不經(jīng)人事,哭聲如美玉剔透,無怨無恨。

海風(fēng)和煦,天宇澄清,滌塵洗垢。有孤鴻從天際掠過,低吟淺唱,如泣如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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